香槟气泡里的旧时光
1988年冬天的庆功宴，水晶吊灯把宴会厅照得亮晃晃的。陆明远西装袖口的金袖扣硌得慌，手里的香槟杯刚碰出脆响，就看见春桃踩着高跟鞋从旋转门进来。珍珠项链在她白衬衫领口晃悠，耳垂上的珍珠耳钉跟着步子轻轻颤，恍惚间倒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
"陆总，该致辞了！"秘书在旁边提醒。陆明远咽下一口香槟，气泡在喉咙里首往上蹿。站在台上看着台下西装革履的宾客，掌声像涨潮的海水涌过来，可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春桃那边飘——那个蹲在泥地里捡鸡蛋的小媳妇，怎么就成了这会儿光彩照人的样子？
八年前的光景突然撞进脑袋里。那年开春倒春寒，他家鸡棚被大风掀了顶。春桃打着赤脚冲进雨里，怀里死死护着刚捡的鸡蛋，头发和棉袄全糊满了泥。"快把鸡蛋揣怀里！别冻坏了！"她冲他喊，睫毛上还挂着雨珠。最后那批鸡蛋卖了三十五块钱，春桃数钱时数了三遍，粗糙的手指在纸币上，说要留着给孩子买奶粉。
"陆总这步棋走得漂亮！"掌声里有人举杯。陆明远回过神，仰头喝完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当年食品厂的老门卫见了他还会翻白眼，说好好的种地人非要折腾，现在却要管他叫"陆董事长"。收购协议签字那天，他摸着食品厂生锈的铁门，突然想起春桃用顶针缝补化肥袋的样子——那些补得整整齐齐的化肥袋，后来都成了大棚里的保温帘。
庆功宴散场时，春桃取下珍珠项链放进丝绒盒子："戴着怪不自在的。"陆明远帮她披上皮草大衣，香水味混着她身上熟悉的雪花膏气息。两人坐进新买的轿车，春桃突然指着车窗外："你看，夜市还开着呢！"
霓虹灯下，穿喇叭裤的年轻人骑着二八自行车呼啸而过。陆明远鬼使神差地让司机停车，拉着春桃钻进夜市。烤红薯的香气裹着炒瓜子的噼啪声扑面而来，春桃盯着路边摊的茶叶蛋挪不开眼："记得不？咱俩第一次进城，你偷偷给我买的就是这个。"
摊主是个老太太，颤巍巍地递来茶叶蛋："五毛钱一个。"陆明远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零钱，春桃却己经掏出硬币："我带着呢！"剥开蛋壳的热气腾起来，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她总把剥好的鸡蛋往他嘴里塞，说男人干活费力气。
"其实珍珠项链挺好看的。"回去的车上，春桃突然说。陆明远握住她的手，当年被针线磨出的茧子己经软了不少："明天咱去百货大楼，挑条更亮的。"车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往后退，春桃靠在他肩头，像极了那年在拖拉机上，她枕着他的胳膊看星星的模样。
香槟的气泡会消散，珍珠项链会褪色，可有些画面永远鲜亮——比如泥地里的鸡蛋，比如化肥袋改的保温帘，又比如月光下补袜子的剪影。这些零碎的记忆，比任何庆功宴都热闹，比奖杯都沉甸甸。
餐桌上的星光
高考志愿填报截止前夜，陆家的餐厅亮得跟白昼似的。台灯把儿子陆小川的志愿表照得发白，春桃的手指在"农业大学 农学专业"几个字上戳得邦邦响，茶杯里的茉莉花都跟着晃悠："我说小川，你是不是填错了？怎么跟你爸当年一个路子，又要在土里刨食？"
陆小川缩着脖子扒拉饭粒，眼神首往父亲那边飘。陆明远正慢悠悠地啃着红烧排骨，油渍在他定制西装的袖口上洇出个小印子——这位天天在蔬菜基地和会议室两头跑的董事长，这会儿倒像个偷闲的庄稼汉。
"妈，您不懂。"小川终于鼓起勇气，"现在的农业跟以前可不一样了，无人机施肥、智能大棚......"
"再不一样也是种地！"春桃"啪"地把筷子拍在碗上，震得醋碟里的红辣椒都蹦起来。她转头看向陆明远，"老陆，你也不管管？当年你为了种大棚吃了多少苦，当手表、冒雨买药......现在日子好过了，你就由着儿子往火坑里跳？"
陆明远不慌不忙擦了擦嘴，起身搂住妻子肩膀。春桃还在气鼓鼓地挣扎，却被他带着走到落地窗前。夜色里，远处的蔬菜基地亮起成片的LED补光灯，银色的大棚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一片坠入人间的银河。
"还记得咱第一次搭大棚吗？"陆明远下巴蹭着妻子的发顶，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春桃的身子僵了僵，记忆一下子涌上来——那年冬天，他俩踩着结冰的田埂，用竹竿和塑料布搭起第一个反季蔬菜棚。寒风把塑料布刮得"噼啪"响，她的手指被铁丝划出一道道血口子，陆明远就把她的手塞进自己棉袄里焐着。
"后来合作社挂牌，小川在肚子里踢我那一下，我就想着，以后说啥也不能让孩子再吃苦。"春桃的声音发闷，眼眶却慢慢红了。
陆小川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张志愿表："妈，我去农业大学学的是智慧农业。上周我去爸的基地参观，那些自动灌溉系统、物联网监测设备......"他眼睛亮晶晶的，"这哪里是土里刨食，明明是在土地里搞科研！"
陆明远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转头对春桃说："当年咱们种地，靠的是一股子拼劲。现在小川他们种地，靠的是脑子。你看基地那些大学生技术员，用电脑就能控制大棚温度湿度。"他指了指窗外的灯光，"这些星星点点，以后就交给小川他们，用新技术让它们更亮。"
春桃盯着远处的蔬菜基地，补光灯在夜雾里晕开柔和的光晕。恍惚间，她又看见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陆明远浑身湿透抱着农药回来，怀里却把药箱护得严严实实。再低头看看眼前西装革履的丈夫和朝气蓬勃的儿子，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在变，有些东西却一首都在。
"行吧，既然是学新技术......"春桃转身回餐桌，把志愿表叠得整整齐齐，"不过丑话说前头，大学西年要是敢挂科，看我不收拾你！"
陆小川欢呼一声，抓起志愿表冲进房间。陆明远搂住妻子的腰："走，咱去基地转转？"春桃白他一眼，却还是穿上外套。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基地的小路上，夜风送来泥土和蔬菜的清香。头顶的星空与脚下的"星野"交相辉映，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故事，永远都有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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