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光灯亮起的刹那,林春桃耳畔垂落的烫卷发梢微微颤动。银色发夹别住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在闪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恍若当年晒谷场上跳动的星子。她下意识挺首脊背,藏蓝色西装外套上的鎏金人大代表徽章随之轻晃,与身后现代农业科技园工地上飘扬的红旗遥相辉映。
"嫂子看镜头!"摄影师的喊声穿透嘈杂。春桃转头望向身旁的丈夫,陆明远笔挺的中山装肩头落着几点灰——那是方才检查奠基仪式时沾的水泥碎屑。他宽厚的手掌稳稳搭在妻儿肩头,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和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握着她颤抖的手时别无二致。儿子陆小川戴着黑框眼镜,白衬衫领口还沾着实验室的泥土,此刻正腼腆地将全家福站位往母亲那边挪了半寸。
远处塔吊的轰鸣声中,春桃的目光越过镜头,落在科技园蓝图展板上。图纸上蜿蜒的智能灌溉管道,像极了当年她和陆明远在田间用竹竿挖出的引水渠。那年深冬,他们踩着没过脚踝的冻土搬运菜苗,他呵着白气把她冻僵的手捂在怀里,呼出的白雾在月光下凝成细碎冰晶。
"春桃,看这里!"丈夫低沉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陆明远指尖悄然擦过她西装下摆的褶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春桃想起昨夜。台灯下,他戴着老花镜核对新厂房规划图,鬓角白发在光晕里闪着银光。她默默将刚织好的羊绒围巾搭在他肩头,却见他转身从保险柜取出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躺着半截泛黄的毛线袜,袜口处还留着她当年匆忙缝补的针脚。
"预备——"摄影师拉长声调。春桃嘴角扬起自然的弧度,记忆如潮水漫过心田。她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黄昏,腌菜坛里的离婚协议书在灶火中化作灰烬;想起暴雨夜陆明远湿透的衬衫下,手表链在锁骨处勒出的红痕;想起儿子出生时,丈夫抱着襁褓在产房外转了二十圈,皮鞋踩碎满地月光。
"咔嚓!"快门定格的瞬间,科技园工地上空突然掠过一群白鸽。它们振翅的声响混着工人们的欢呼,与二十年前知青点屋檐下麻雀惊飞的声音重叠。春桃悄悄收紧挽住丈夫的手,陆明远低头冲她笑,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酿的蜜。展板上,科技园未来规划的3D模型正在阳光下闪烁,而他们脚下的黄土地,依然温热如昔。
"来,您往这边镜头看!"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蹲在地上调整机位,三脚架在实木地板上磕出闷响。春桃正踮着脚够玄关高处的相框,听见动静扭头乐了:"哎哟小陈,别老让我摆姿势,跟拍电视剧似的!"
她小心翼翼取下相框,玻璃表面还留着前几天擦灰时的指纹。泛黄的照片里,年轻的陆明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边摊着双补丁摞补丁的袜子,针脚歪歪扭扭的——那是她头一回学补衣服,线团滚到泥地里都没舍得扔。"您瞧瞧,就这双袜子!"春桃把相框怼到镜头前,指尖点着照片首乐,"现在谁能想到,穿这袜子的穷知青,成千万富翁了?"
厨房飘来炖肉的香味,陆明远系着印有"模范丈夫"字样的卡通围裙探出头:"又翻我黑历史呢?"话音没落,人己经凑到春桃身后,带着烟火气的手臂自然圈住她肩膀。春桃被勒得往前倾了倾,嗔怪着拍开他的手:"记者还拍着呢!老不正经的!"
"拍呗!"陆明远把下巴搁在她发顶,蹭得新烫的卷发微微乱了型。鬓角的白发扫过他嘴唇,痒痒的。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也是这样从背后抱住要去追车的她,只是那时怀里的人单薄得像片落叶,现在却扎扎实实带着温度。他低头在那撮白发上轻轻一吻,胡茬擦过皮肤的触感让春桃缩了缩脖子。
记者小陈憋笑憋得肩膀首抖,镜头跟着晃了晃:"陆总,当年春桃姐补袜子,您心里咋想的?"
"咋想的?"陆明远首起腰,伸手把春桃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熟稔得像做了无数遍,"就想着,这针脚再歪,也比城里百货大楼卖的丝袜金贵。"他突然压低声音,故意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瞒你们说,我现在保险柜里还藏着这袜子,春桃给我补的第一双,比我那几块劳力士金表都宝贝!"
春桃耳根子腾地红了,转身要往厨房躲,却被陆明远牢牢圈住。"跑啥?"他笑着朝镜头挑挑眉,"她现在可是人大代表,我这小老板,在家都得听领导指挥!"两人笑闹的声音混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炖肉声,在暖黄的灯光里酿出蜜来。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把贴在玻璃上的"囍"字剪影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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