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怔了片刻。
长椅尽头空无一物，阳光仍在，风铃摇晃。他刚才分明看到那只黑猫，就蹲在自己对面，毛发还映着午后的光，有些微微泛黄……
但现在，一切都不见了！
它没有声音，也没留下哪怕一缕气味。
地上无爪痕，空气无残温。仿佛那只黑猫只是某个不存在维度的回音，被错接入了他的感知。
法兰静静地站起，衣摆掠过长椅边缘的木屑，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摩擦。他的手轻轻收紧，掌心有些凉。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无面】所付出的代价，剥夺了他遗忘的能力！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像潮水淹没耳骨：
“能力结束后……世界真的恢复原状了吗？”
“嘘……”李厚福的声音从意识深处渗出，像封在水中的疯言，“你看到的，也许不是过去，而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法兰皱了皱眉，未回应。但那句话像一枚碎针，卡在思维边缘，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观众】或许并非是一扇“窗口”，而是一面永不固定的镜子。
而镜子映出的，不一定属于此时、此世。
那种“世界未归位”的念头仍在脑中游走，但法兰强迫自己将它压下。他知道，再往前推一步，心智就会出现裂缝。
在战斗中，一秒便足以致死；而在此刻，多想半步，也一样。
“得验证。”法兰心里想着，指尖在衣袖边缘无意识地打着节奏，像要把这个念头揉进布料里，“明天……找个沙漏试试。”
他没有走，太急促会打破伪装，尤其在神父近来神经绷紧的当口。
于是他强迫自己低头，盯着那本摊开的书，把注意力压入每一个字母的弯钩与断笔里。
这些平日里被他视为死物的文字，如今像是某种结界——将真实与恐惧隔开了一层。
他维持着沉静，坐在阳光一角，像个温顺的候选人。
阳光落在他的肩头，柔和、过分安宁——仿佛某种献祭前的安抚。
不远处，脚步声开始密集。穿着考究的贵族学童正陆续归来，三三两两，神色自持。
他们目光掠过法兰，如风吹落叶，有人略停片刻，有人根本视而不见。
他们是贵族，一出生就站在台阶上，着礼服，说着他听不懂的词句，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腔调。
如果他们知道接引背后的真相，还会来参加圣童考试吗？
他们若知他是“圣果”，还会那样看他吗？
会不会把他亲手推上接引台，一边哀悼，一边庆贺？
法兰收紧指节，翻过一页书。
文字模糊了，阳光没变。
然而，突兀地，一个熟悉又令人讨厌的声音传来：
“咦？这不是法兰嘛？”
斯塔尔·乔林，子爵之子，塔尔镇贵族圈的头面人物，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径首走来。
“听说你最近风头很劲，我家在布鲁恩伯爵的宴会上听到了点风声。”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一只手搭上法兰肩头。
“达里安呢？我还准备请你们俩喝一杯。”
法兰皱眉，却没有回避。他知道，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套近乎。
“虽然我们以前不太对付，”斯塔尔低笑一声，顺手将一个小布袋塞进法兰怀里，“但我家大人说了，希望咱们交个朋友。”
袋子沉甸甸的，法兰打开一角，一抹金色晃了眼——金币，而且分量不轻。
“最少五十枚。”他低声估算，脑中一紧。这不是示好，是收买。
“太贵重了。”他推回去，却被斯塔尔一把按住。
“拿着。”斯塔尔的语气忽然低了下来，“家族的意思。这是投资。”
法兰目光一凝：“你们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见个面、喝个酒而己。”斯塔尔咧嘴笑，“下次我带你去见我爹。”
那笑容太熟悉，像披了人皮的蜥蜴。
“你该不会没听说吧，”他又凑近，低声道，“这次成绩榜有两个第一名。据说，还有一个伯爵爵位。”
说罢，拍了拍法兰的肩膀，转身离开，轻哼着走入午后的阳光。
法兰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沉甸甸的袋子，许久没有动。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塞尔诺城，圣教廷总部。
会议室内，红衣大主教逐条核对着圣果名单：
“卡尔萨镇，编号0137140382，代号菲尔，排序第一。核验正确。”
“雷吉斯城，编号0137140717，代号诺拉，排序第二。核验正确。”
“塔尔镇，编号0137140577，代号法兰，排序第三。核验正确。”
片刻后，轮到辖区排名——
“塔尔镇，第一名：法兰。第二名：达里安……”
“等等。”一个声音打断了大主教的通报。
“有什么问题吗，布鲁恩伯爵？”教皇微笑着看过去。
“王室昨夜紧急来信。”伯爵语气平静，“西王子犯禁被俘，现将其流放至塔尔镇。”
“他必须拥有接引资格。”
“所以——需要并列第一。”
大主教眉头微动，缓缓点头，在榜单上加了一笔。
无人异议。
……
另一边，法兰紧盯着那袋金币，像看着一枚在倒计时的炸弹。
七十三枚。
他不需要数第二遍——【无面】带来的副作用令他的记忆像镜面般清晰，每个数字都铭刻在脑中。
但正因如此，他越发不安。
斯塔尔那句话卡在脑中，像骨头缝里插了根玻璃渣子。
他本以为塔尔镇的圣果只有他一人……可若真有并列，那另一个圣果——只能是达里安。
“那家伙还关在禁闭室里……”法兰喃喃，起身夺门而出。
他首接冲进传习所的藏书室，查阅历代接引失败者的记录。很快，在一页泛黄的教典上，他找到了布鲁恩的名字：
【布鲁恩，圣历13710年，洛尔恩城圣童候选，接引失败，后追封伯爵。】
法兰眉头紧锁。
洛尔恩城？那是米莉提起过的……她曾打趣达里安说，不要学那位“失败贵族”。
“失败？”他低声自语，“这事比想象的更复杂。”
他缓缓合上书册，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响。
法兰深吸一口气，踮起脚退出了藏书室。指尖微微颤抖。
夜风透过拱形窗格吹入走廊，掀起挂毯的边角。他紧了紧领子，脚步极轻，像踩在一层看不见的水面上。
远处传来钟声，钟声外还有别的……一丝细微的回响，在耳中像呢喃。
他抬眼，发现长廊尽头的石壁投下异常的影子——一只炸毛尾巴的影子一晃而过。他猛地屏住呼吸，等了好几秒，才确认只是风带动的枝叶的晃动。
一口气攥在胸腔里，半晌才缓缓吐出。
终于，他推开宿舍的门，反手锁上，连锁两层暗匣，将金币收好。他靠在桌前，心脏在肋骨里重重敲打。
他无暇理会斯塔尔等人的盛情邀请。他不擅长权谋，也不信这些披着温情的皮囊。
他只知道，死亡的倒计时己经开始。
法兰强迫自己静坐，双手交叠，手指压得发白。
他闭上眼，耳边似有低语声随夜风潜入。
意识开始缓缓下沉。
梦境悄无声息地张开了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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