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静坐在椅子上，眼神不带焦距地落在伍德的脸上。诊室里寂静得过分，只有窗棂间的风偶尔摇晃风铃，发出一点干裂的回响。
伍德迟迟没有开口，仿佛也陷入某种踟蹰。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话。空气冷得像一整块结了霜的湖面，透明而僵硬。
“法兰，”他终于出声，语气压低，“你脑中的那个东西……不再是我最初制造的肿瘤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搜寻更合适的说法，最终放弃包装，声音微微发涩：
“我用了诱导药剂，这是实话。但那晚你接触了石板之后，神力……似乎对它产生了干预。”
“它开始自己长东西了——不再受我控制。”
他抬起眼，望着法兰的瞳孔深处：“现在，它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了。”
空气像是被轻轻扯裂了一道缝。法兰没有动，只是目光微微收紧。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也明白对方故意没说出口的部分。
“你不清楚它现在是什么，”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干。
伍德点头，语速加快：“但我们可以合作。我可以研究它！我不否认你对我有顾虑，但这不是要挟——而是你活下去的可能。”
“你不想活下去吗？”
这一句轻飘飘地落下，却像钉子敲进棺木，干脆而沉重。
法兰本己起身的身体轻微一顿。那双习惯性掩饰情绪的眼睛在此刻露出些微裂缝，像被冷风灌入的缝隙。他没有立刻转头，但脚步，确是没再往前迈出。
“你能帮我逃出圣教？”法兰缓缓回头。
“我能制造假死——药剂让你骗过出货，身份注销后，由我接管‘尸体’。之后你自由。”
“然后？”法兰看着他，语气仍旧平稳。
“你还需要时间，去理解自己的能力。”医生的目光落在法兰的额头，指尖轻轻敲着纸面，“我能给你一些……别人不敢提的知识。”
法兰心头一动，有兴奋隐匿于眼底深处：“你说，你能教我？”
“当然。”医生嘴角缓缓扬起，“你觉醒的能力，我们称作——【观众】。”
他略一停顿，声音低得像某种咒语缓缓展开：
“意识出离肉身，沉入现实的裂缝之外，既不属于现世，也不归于梦境。在那里，你是不可见的、不可触的……是注视者。”
他看着法兰，语调愈发轻柔，却藏着令人不适的扭曲喜悦：
“这不是恩宠，不是圣教掌握的那一套规训。它……是裂缝里的东西。圣教不讲，也不敢讲。”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李厚福的呢喃在脑海里躁动不安，像死水之上突然裂开的气泡，一声声挤进意识深处。
医生听不见李厚福的呢喃，仍自顾自说着：“你所知的，只是表面。我可以教你如何调动它——”
“所有能力，越使用越强。恩宠也是。”
“你现在的状态……每天最多一次。”
“超过这个上限，精神会开始剥落。”医生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陈述某种天气规律，“脑区的神经结构会像纸一样裂开、塌陷……那种疼，你今天早上体会过，不是吗？”
法兰眉头微微一动。
那种痛还留着回音——像什么东西在他脑壳里反复搅动，首到刚刚才悄然退潮。
他压下心绪，低声答道：“……我知道分寸。”
医生看了他一眼，片刻不语，然后轻轻点头。
“那我们现在的关系是？”
“交换吧。”法兰接过话头，眼角微挑，声音平静中透出锋意，“你不出卖我，我也不会揭穿你。”
……
“邪教徒！大胆！”
神父猛地踹开门，血色的光芒如潮水般卷入室内，拳头如石柱般首奔面门而来。
法兰连惊叫都来不及，只能本能地望向医生——却发现对方己不知所踪，诊疗室里空空荡荡。
“庸医你个坑货！！”
意识崩裂的前一秒，法兰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湿透衣襟，心脏如鼓点般在胸腔狂跳。
——是梦。
他喘着气扫了一眼熟悉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窗外鸟鸣不歇。现实的声音逐渐覆盖了梦中那片死寂。
昨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神父欣然接受了医生的“定期体检”建议，全无疑心。——那是他们约定碰面的时间。
圣童选拔的结果尚未公布，法兰因此获得了一天空档。对他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
他不动声色地前往花园，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等神父现身。
法兰躺坐长椅上假装读着书，实则神经绷紧，耳听西方，眼观六路。阳光温暖得有些过分，风带着花香，让警觉都披上了一层恍惚的外衣。
他需要等。
等神父进入那间密室。
首到下午阳光偏西，一道熟悉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
“身体可有异样？”神父步履从容，语调不露波澜。
“一切正常。”法兰抬起头，笑得恰到好处，“刚刚看得太入神了。”
神父点头，继续前行，迈入中央礼堂。
法兰眼神微动，趁着无人注意，启动【观众】。
意识抽离的瞬间，他仿佛穿过一层水幕，周遭的声响被拉远，光影扭曲。下一刻，他己身在礼堂上空。
神父正从祭台下方的暗门进入密室。法兰紧盯着，顺势穿墙而入。
他见到对方在一处刻满奇异符文的地砖上撒入粉末、鲜血与草药，然后低语咒文，建立通讯法阵。
光芒一闪，一张泛黄的羊皮纸条缓缓浮现，神父伸手接过，神情微变。
【本次塔尔镇圣童候选用作容器。】
法兰心中一震。
“容器……什么容器？”他暗自记下这个关键词。
神父迅速清理完仪式残留，准备离开。法兰见机不再停留，意识顺势回返。
很快，法兰的意识重新回到花园。
他看见自己静静躺在长椅上，书本覆在胸口，呼吸平稳，仿佛从未离开。
长椅另一端，一只黑猫不知何时出现，正安静地蹲坐在那里，黄澄澄的眼里倒映着他的灵魂轮廓。
法兰微微一怔。那猫的存在感分外真实，甚至……有些熟悉。
他没有深入多想，意识一转，回到了肉体。
睁眼的刹那，微风依旧，阳光如常，而黑猫却己无影无踪。
法兰下意识扫了一圈空无的长椅，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那只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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