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点三十分,丰虹市里封机场。
行李箱的滚轮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夏之珩站在值机柜台前,黑色羊绒大衣的领口沾着丰虹市晨雾的水汽。
"单程,札幌。"他将护照推向前,声音比机场的钢架结构更冷。
地勤小姐抬头时呼吸一滞——少年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腕表表盘映着航站楼惨白的灯光,镜片后的眼睛像冻住的琥珀。
"您...需要托运这件大提琴吗?"
"不必。"
琴盒紧贴着他的后背,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登机牌从打印机滑出时,他瞥见父亲发来的消息:
【拍卖会提前结束,我会在民宿等你。】
己读,未回。
当飞机呼啸着掠过天空时,舷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封了起来。夏之珩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凝视着窗外那片洁白的云海,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轻轻地打开琴盒的夹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有些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母亲站在小樽运河的雪灯旁,她围着一条鲜艳的红色羊绒围巾,笑容灿烂得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比身后那精美的冰雕还要明亮耀眼。
然而,照片的边缘却有一道明显的焦痕,这是五年前那场惨烈车祸留下的痕迹。那一天,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而这张照片也成为了他与母亲之间最后的联系。
就在这时,空乘走过来,微笑着询问他是否需要一杯香槟来放松一下心情。夏之珩摇了摇头,只是要了一杯冰水。透明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倒映出他眼下那淡淡的青黑色,那是连日来睡眠不足的证明。
“第一次去北海道吗?”邻座的老妇人突然开口,打破了机舱内的寂静。
夏之珩转过头,看着这位慈祥的老妇人,淡淡地回答道:“第二次。”他的声音平静而又低沉,仿佛那片云海一般无边无际。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然而,夏之珩却主动说道:“上一次,是去参加葬礼。”他的目光再次望向窗外的云海,那片洁白的云朵在他眼中渐渐模糊起来。
听到这句话,老妇人显然有些吃惊,她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零下十五度的寒风像钝刀刮过脸颊。夏之珩站在航站楼出口,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他解开大衣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那条孟尔清见过的银色项链——吊坠是片雪花,此刻正贴着锁骨发烫。
"去小樽运河区。"他用日语对出租车司机说,发音标准得听不出他是一个中国人。
车载广播正播放《G弦上的咏叹调》,大提琴的旋律让他想起母亲教琴时说的话:"之珩,琴弦要绷得够紧,才能发出最真的声音。"
窗外掠过的雪景逐渐与记忆重叠:便利店门口戴驯鹿帽的雪人、挂着冰凌的红色邮筒、覆满积雪的神社鸟居...全都和母亲照片里一模一样。
这个房子还是跟原来一样,没有变化。
木屋静立在竹篱旁,深灰瓦顶覆着薄尘,檐角仍挂着去年樱花季的风铃。格子拉门透出温润木色,廊下榻榻米还留着拖痕,窗边青瓷瓶里的枯枝换了新插的野蕨。
风掠过檐角,纸障子轻响,恍惚还是记忆里的昭和午后。
推开阁楼房门时,松木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夏之珩的目光立刻被床头柜吸引——上面摆着个水晶音乐盒,正是父亲上周在伦敦拍卖行以九万英镑拍下的古董。
盒底压着张字条:
【你母亲总说,这里的雪有声音。】
《雪中重逢》
窗外忽然传来十二下钟声,悠长的余韵在雪中震颤。夏之珩放下手中的素描本,踱到落地窗前。隔着结霜的玻璃,他看见运河对岸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羊绒大衣,衣摆被北风掀起,像一只垂死挣扎的乌鸦在风雪中扑棱着翅膀。
他们隔着一百米的雪幕对视。细密的雪粒子在两人之间织就一道朦胧的纱帘,夏之珩率先抬手打了个招呼,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太阳穴轻轻一点,是他惯用的那种玩世不恭的姿势。
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声响。夏之珩小跑着穿过石桥,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待他站定时,发现父亲鬓角的银丝比去年深秋见面时又多了几簇,像是有人用蘸了水银的毛笔在他两鬓随意勾了几笔。熟悉的威士忌与古巴雪茄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皮革手套上经年不散的檀香。
"拍下德加雕塑的日本藏家临时反悔。"父亲开口就是工作,喉结在羊绒围巾下滚动,"明天你要跟我去见......"
"为什么选这里?"夏之珩突然打断,目光掠过父亲肩头。运河桥栏杆上积着三指厚的雪,几只麻雀正在啄食路人撒的面包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母亲生前最爱的风景——河道转弯处那棵歪脖子柳树,如今枯枝上挂满冰凌,像缀满了水晶首饰。
父亲的声音突然哑了:"你母亲......"他摘下手套,冻得发红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大衣纽扣,"最后那条语音,说的是想再看一次这里的雪景。"
夏之珩低头笑了笑,靴尖碾着地上的积雪。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委屈的少年,尽管他早己比父亲高出半头。"我知道。"他抬头时眼角有细碎的光在闪,"我永远记得她喜欢在桥头喂麻雀,总说柳树发芽时像绿色烟花。"
"我也是。"夏朋生忽然伸手拂去儿子肩头的落雪。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情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父亲借机仔细端详儿子——这孩子继承了母亲精致的下颌线,却长了他的眉骨,笑起来时左颊那个酒窝简首和亡妻一模一样。"我儿子越来越帅了,"他声音发紧,"随你妈妈。"
"当然。"夏之珩眨眨眼,瞬间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长得随你我可就惨了,哪还能享受被全校女生追捧的待遇?"
"少耍贫嘴。"夏朋生作势要拍他后脑勺,最终却只是轻轻揉了揉儿子蓬松的卷发。这个触感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小家伙刚出生时头顶那撮怎么都压不下去的胎毛。"走,"他转身时大衣带起一阵风,"带你吃烤肉去,你妈妈最爱吃的那家韩式老店。"
"要加双份辣酱。"
夏之珩快步跟上,故意踩父亲的影子。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桥头时,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飞鸟振翅的声音里,两个黑色的背影渐渐被纷扬的雪幕吞没,只在积雪上留下西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温柔地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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