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五月。
兖州,东郡。
曹操的地盘,远没袁绍那儿看着阔气。
帐篷挨着帐篷,一水的土黄色,看着就结实耐操。兵士们脸上挂着风尘,可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这儿没啥金的银的晃眼睛,只有铁家伙和干仗留下的味儿。
中军大帐里,油灯的光跳着。
曹操坐上头,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他瞅着底下跪着那人,一身狼狈,衣服上还挂着泥和草叶子。
是河东卫家的头儿,卫觊。
带着没死光的族人,跑了一路,滚到了东郡。
“曹将军!”
卫觊嗓子都哑了,带着哭音,那股子恨意像是要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求将军给咱们河东的士人做主啊!”
他开始倒苦水,把刘备在河东干的事儿,可劲儿地往难听里说,油和醋加得足足的。
什么军属权益司,什么抓赌坊、高利贷,什么扫地痞流氓。
到了他嘴里,全成了刘备不干人事,虐待老百姓,专门跟他们这些“懂道理”的士族过不去。
“那个刘备!还有他旁边那个嘴里没好话的沈潇!”
“他们这是刨咱们士家的根啊!”
“把咱们祖祖辈辈攒下的地、家当,全抢了去,分给那些泥腿子!”
“还说什么…什么狗屁祖宗规矩,在他们定的破烂规矩面前,都得滚一边去!”
“这他娘的是反了天了!要把这天下都给搅和乱了!”
卫觊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乱飞。
“曹将军是汉室的忠臣,哪能看着这种贼人祸害地方?”
“河东挨着将军的地盘,今天刘备敢在河东这么干,明天保不齐就把手伸到兖州来了!”
“求将军赶紧出兵,收拾这王八蛋!救救我们河东士族吧!”
“我卫觊,带着家里剩下的年轻人,给将军当马前卒!”
说完,咣咣磕头,脑门子砸得地都响。
曹操就那么听着,脸上啥也看不出来。
心里头,却在冷笑。
士族?
大汉朝最大的祸害,就是你们这帮只认自家门槛高低,不管国家百姓死活的家伙!
抢地,霸着官位,管着别人的嘴,喝兵血吃民膏,不让底层人有上升通道,把握知识。
大汉搞成现在这样,你们这帮人“功劳”最大!
那个刘备和沈潇干的事,倒是有那么点意思。
下手够快,够狠,不拖泥带水。
是糙了点,可对付你们这帮油盐不进的老家伙,不下猛药,怕是不顶用。
不过嘛……
这念头,只能在肚子里转转。
曹操脸上挤出点难办的表情,亲自下去把卫觊扶起来。
“卫先生,快起来,快起来。”
“你说的这些事,我也听说了,心里难受啊。”
“刘备这么干,确实……不太讲仁德,太狠了点。”
他唉了口气,样子挺无奈的。
“只是啊,不是我不愿意给先生和河东的乡亲们出这个头。”
“实在是,我刚拿下东郡,兵不多,将也少,粮草也紧巴巴的。”
“东边还有黄巾军的尾巴没收拾干净,西边董卓那帮人还盯着呢,实在腾不出手,没那个力气啊。”
曹操拍拍卫觊的肩膀,话说得挺实在。
“眼下呢,我只能先把兖州稳住,攒点家底。”
“等以后有机会了,肯定不能看着刘备这么瞎搞。”
“先生带着族人跑这么远,一路累坏了吧,我己经叫人准备了住处,先生先在东郡歇歇脚,等等机会。”
卫觊一听这话,心立马凉了半截。
什么兵少粮缺,什么等机会?
都是屁话!
这曹孟德,滑得跟泥鳅似的!压根儿就不想为了他们这帮倒霉蛋,去跟现在风头正劲的刘备碰硬的!
他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却不敢带出来。
没办法,人在矮檐下,头不得不低。
“多谢将军想着。”
卫觊硬挤出个笑,心里己经拿定了主意。
这儿不待见咱,总有待见咱的地方!
曹操不肯出头,河北那个袁本初呢?
袁家西代人都是大官,徒子徒孙满天下,那可是士族的头头!
他肯定不能看着刘备这么踩他们士族的脸!
卫觊在东郡屁股没坐热几天,就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河北投靠老朋友,领着族人急匆匆地走了。
曹操听了信儿,就淡淡笑了笑。
没拦着。
一个小卒子罢了,走了正好。
省得留在这儿,还得费神陪他演戏。
至于卫觊跑去袁绍那儿会说些什么……
曹操压根儿不在乎。
这天下的好坏话,不都攥在你们这帮士族手里么?
想怎么编排,随你们的便。
反正老子现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等老子将来把这天下都扫干净了,再来跟你们好好算算这笔老账!
……
六月,冀州,邺城。
袁绍的州牧府,跟曹操那破烂军营比,简首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雕梁画栋,楼阁连片,怎么奢华怎么来。
下人成群结队,卫兵站得笔挺,气派得很。
大堂上头,袁绍坐正位。
穿着闪亮的锦袍,戴着高高的帽子,人长得挺英武,就是那股子傲气藏都藏不住。
底下,文官武将,两边站着。
颜良、文丑跟两尊铁塔似的杵那儿,看着就吓人。
逢纪、审配、郭图、许攸、辛评、荀谌这些出主意的,一个个心里都打着小算盘。
卫觊又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刘备干的“坏事”,顺带把曹操的“没眼光”和“不帮忙”也给骂了一顿。
“袁公!您是西世三公的后人,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求袁公出天兵,收拾刘备那个贼!”
“这贼要是不除掉,我们士家就没好日子过了!国家的规矩法度,都要被他给毁了啊!”
“曹孟德眼皮子浅,不肯替咱们出头,请袁公看清楚啊!”
袁绍听着,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对刘备本来就没啥好印象。
一个编草鞋卖草席的穷小子,仗着沾了点皇亲国戚的边儿,也敢出来抢地盘?
现在又听说他在河东这么搞士族,心里的火腾就上来了。
这他娘的不是打他袁本初的脸吗!
这是在挑衅他们士族阶层传了几百年的规矩和地位!
“岂有此理!”
袁绍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
“刘玄德这小崽子,胆子也太肥了!”
“来人……”
他刚要喊人点兵,旁边的许攸赶紧出声拦住。
“主公消消气!”
许攸弯腰说:“主公,眼下咱们正跟北边的公孙瓒较劲,仗说打就打,这时候不好再往南边开一条战线,把兵力分开了啊。”
“要是两头都打,怕是对咱们不利。”
袁绍听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许攸说的没错。
公孙瓒那家伙,确实是个大麻烦。
可就这么放过刘备,他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难道真要看着那家伙在河东瞎折腾,踩他们士族的脸面?
这时候,谋士堆里的郭图眼珠子一转,往前走了一步。
他脸上带着点阴冷的笑。
“主公,我看这事儿,也不是没办法。”
袁绍看向他:“公则有什么好主意?”
郭图嘿嘿一笑,声音压低了点。
“主公,咱们主力是不方便往南走,但可以借别人的刀去杀人嘛。”
“哦?”袁绍来了精神,“借谁的刀?”
“匈奴!”郭图眼里闪过一丝狠劲儿。
“并州北边,南匈奴那些部落,这几年被吕布压得够呛,对咱们汉人心里憋着火呢。”
“主公只要派个使者,带上大把的金银、粮食过去,答应给他们好处。”
“让他们出兵往南,去河东那边闹腾。”
“同时呢,让咱们守在并州的兵马,稍微让开点去河东的路,给他们行个方便。”
“这么一来,既能解了主公心里的气,教训教训那个刘备,给河东的士族出口恶气,又不用咱们自己损失一兵一卒。”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话一出来,堂上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好些人脸色都变了。
借匈奴人的兵,进咱们汉家的地盘?
这……这主意,也太毒了吧?
匈奴骑兵过的地方,从来都是烧光杀光抢光,奸淫掳掠,啥坏事都干。河东、并州的老百姓,那不是要遭大殃了?
袁绍听了郭图这计策,眼睛唰地就亮了!
“妙!妙啊!”
他拍着巴掌大笑。
“公则这计策,太合我心意了!”
“就这么办!”
他压根儿就没想,匈奴人会不会乱杀无辜,会不会让河东百姓没家可归,血流成河。
在他看来,底下那些老百姓,跟蚂蚁没啥两样。
死多少,都无所谓。
只要能打击刘备,能保住他们士族的利益和面子,牺牲再多的“蚂蚁”,又算得了什么?
“主公三思!”田丰终于忍不住了,往前跨了一步,声音又急又重。
“引匈奴进来,这是引狼入室啊!”
“匈奴人残忍暴虐,他们所过之处,肯定是尸横遍野,活人遭殃!”
“河东的百姓,都是咱们大汉的子民!怎么能为了一时的气愤,就放纵外族屠杀咱们自己人?”
“这事要是传出去,主公您的名声就全毁了!天下的民心,也就丢光了啊!”
沮授也跟着劝:“元皓先生说得对!这计策万万使不得!请主公收回命令!”
袁绍脸上的笑瞬间没了,变得阴沉沉的。
他冷冷地扫了田丰和沮授一眼。
“哼!死脑筋!”
“刘备倒行逆施,祸害规矩,是天下的公敌!收拾这贼人,是替天行道!”
“死伤点百姓,算个屁!在我们士家大族的笔里,说不定百姓还说我们做得好。舆论是掌握在我们士家手里。”
他大手一挥,口气硬得像铁,不容别人再说半个不字。
“这事不用再说了!”
“立刻派人去匈奴!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出兵打河东,钱粮、美女,要多少给多少!”
“命令高干(袁绍的外甥,当时是并州刺史),把上党那边的路让开,不准拦着!”
田丰、沮授等人脸色发白,还想再劝。
可看着袁绍那副听不进人话、独断专行的样子,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只能心里叹着气,退了回去。
郭图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还挑衅似的瞅了田丰和沮授一眼。
许攸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只是那深藏的眼底,掠过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他觉得,主公这次,好像做得有点过了头。
引外族进来……这名声,怕是不好听啊。
而且,匈奴人靠不住,翻脸比翻书还快,未必能听话。万一玩脱了,引火烧到自己身上,那可就麻烦大了。
但他没再吭声。
袁绍己经拍板了,多说没用,反而惹主公不高兴。
卫觊在一旁听着,心里乐开了花。
袁公就是袁公!
够狠!够干脆!
匈奴人来了更好!让那些泥腿子也尝尝家破人亡是什么滋味!
看那个刘备还怎么神气!
他好像己经看见了,匈奴的铁蹄踏平河东,刘备急得团团转,河东百姓尸体遍地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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