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城的深冬裹着刺骨的风，田中菲陪着程尚好在宏瑶大厦楼下跺着脚取暖。玻璃幕墙映出两人缩着脖子的影子，程尚好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绒毛，与大厦门口停靠的黑色宾利形成刺眼对比。
十点五十分，一辆红色保时捷卡宴精准地停在旋转门前，车门打开时露出一双黑色细高跟，鞋跟上镶嵌的水钻在雪地上划出细碎的光。
“于总早。”
保安弯腰敬礼的弧度比对待普通访客多出十度。田中菲抬眼望去，只见于凤瑶披着米白色狐狸毛大衣，耳坠上的珍珠随着步伐轻晃，颈间的翡翠项链在围巾开口处若隐若现。这位传闻中宏瑶集团的老板娘实际比照片上年轻十岁，精致的妆容下藏着一双略带倦怠的丹凤眼，扫过两人时像在评估橱窗里的商品。
“郑大师的学生？”于凤瑶主动伸出手，美甲上的碎钻刮过田中菲掌心，“叫我于姐就行。”
她的语气带着上位者的熟稔，仿佛眼前不是初次见面的求职者，而是某个圈层的旧识。
电梯门合上时，田中菲闻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水味，突然想起郑大明办公室里那瓶积灰的檀香，两种气味在记忆里碰撞出微妙的违和感。
“叮——”电梯抵达五层的提示音打断思绪。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将松城雪景框成巨幅画卷，于凤瑶推开写着“董事长办公室”的胡桃木门，扑面而来的除了新漆味，还有若隐若现的香薰气息。
程尚好被实木办公桌的光泽晃得眯眼，桌上摆放的爱马仕烟灰缸里甚至没有一根烟蒂，显然这更像个彰显身份的摆设。
“李秘书，泡雨前龙井。”于凤瑶解下大衣随手扔在真皮沙发上，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香奈儿套装，“要等茶汤色全出来，水温控制在85度。”
田中菲在旁冷眼观察，发现于凤瑶的妆容虽精致，眼角却有淡淡青黑，指甲边缘有些许剥落的甲油——这些细节让这位老板娘的完美人设多了几分真实感。她想起郑大明说过于凤瑶“从小在商场堆里长大”，此刻看着对方涂着珊瑚色口红的嘴唇开合，突然意识到那些传闻里的“商业奇才”不过是被家族光环包装的提线木偶。
“我们刚从郑老师那里来……”程尚好自我介绍着，把简历毕恭毕敬递了上去。
“广告设计？”于凤瑶修长的指尖敲了敲程尚好的简历，“我们正缺能做品牌策划的人。上个月请的4A公司总监，开口就要年薪八十万，做出来的方案全是虚头巴脑的概念，什么‘云端生活美学’，老百姓买房谁懂这些？”她突然冷笑一声，“还是郑大师实在，当初让我们在小区里建个凉亭，说什么‘初水亭’能聚气，现在那帮业主天天在亭子里跳广场舞，房子反倒卖疯了。”
程尚好闻言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节让田中菲想起实验室里专注听导师讲解的表姐。“那亭子......有什么特别的设计吗？”程尚好的声音带着专业本能的好奇。
于凤瑶突然来了兴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烫金楼书，翻到夹着红丝带的那页。
“你看，大师让在亭子里嵌了块石碑，刻的是《兰亭集序》片段，最后一句‘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买房的人都觉得这亭子有文化气，尤其是那些给孩子买学区房的家长，说能‘沾染文气’。”
田中菲盯着楼书上的亭子效果图，突然想起郑大明办公桌上那幅《兰亭序》临摹品。原来所谓“文字战争”早己渗透到房地产营销，那些看似风雅的文案背后，不过是精准拿捏人性的商业算计。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金属外壳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
“副经理待遇，试用期三个月，底薪两万八，提成另算。”于凤瑶推过来一份合同，钢笔尖在“程尚好”三个字上悬停，“当然，要是你能拉来大客户，年底分红够买辆车——就像我那辆卡宴，上个月刚换的定制轮毂。”她忽然凑近程尚好，香水味里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威士忌气息，“听说你之前......遇到些麻烦？在我这儿没人敢乱嚼舌根，咱们公司最讲究的就是‘体面’。”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田中菲的神经。她看着程尚好指尖在合同上颤抖，想起昨夜雪夜里表姐蜷缩的背影。此刻于凤瑶的眼神里带着某种隐秘的共情，仿佛在说“我懂你”——这种来自同为女性的微妙理解，比郑大明的“品字方案”更具杀伤力。
“于总，”田中菲突然开口，打破凝固的空气，“郑老师知道这个职位的安排吗？”
于凤瑶涂着水晶甲的手指顿在合同上，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小丫头倒挺谨慎。上个月董事会，我爸说‘听郑大师的准没错’，现在整个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郑大师是我们的‘财神爷’。”她忽然转头看向窗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其实我挺羡慕你们，能跟着大师学真本事......不像我，读了个MBA回来，还得靠他指点。”
程尚好这时突然伸手握住田中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比平时高些。田中菲转头，看见表姐眼里有光在晃，像极了当年拿到保研通知书时的模样。“我签。”程尚好的声音比想象中坚定。
离开大厦时，雪又下了起来。程尚好摸着口袋里的工牌，金属质感还带着体温。
“菲菲，”程尚好突然停下脚步，工牌在风雪中轻轻摇晃，“你说郑老师......真的是为了帮我们吗？”
田中菲没有回答，只是将围巾又给表姐紧了紧。她知道，有些问题的答案，要等春天的雪化了才能看见。
雪越下越大，宏瑶大厦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变成巨大的镜子，映出两个渺小却坚定的身影。程尚好的工牌在风雪中闪了下光，上面“企业策划宣传部副经理”的字样被雪花覆盖又露出，像极了她们跌宕起伏的命运——有些东西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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