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浸透了刑警队办公室的玻璃窗。孙树成盯着办公桌上摊开的案件卷宗,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在逐渐浓重的阴影里划出几道恍惚的光痕。
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混着远处打印机偶尔吐出纸张的沙沙声,像极了他此刻紊乱的思绪。
手机突然在寂静中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田中菲”的名字,让他指尖猛地一颤。三天前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大学生堵在警局门口的画面再度浮现——她攥着悬赏通告,眼底燃着灼灼的质问。
“警察叔叔说的话算不算数?凶手都抓了,悬赏金为什么还不兑现?”
他深吸一口气,将烟头按灭在堆满烟蒂的玻璃缸里,看着手机屏幕在掌心明明灭灭,最终还是划向拒接。
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拂得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追问:当犯罪嫌疑人因“证据不足”取保候审的消息传开,那两个被激起怒火的女大学生,真的会像温顺的羔羊般接受这个结果吗?
更棘手的是悬赏金的窟窿。原本构思的缓兵之计——用表妹于凤瑶给“酬谢大师”的一万块,再借五万块堵住田中菲的嘴——却在郑大明那里碰了钉子。
“警察叔叔,不是兄弟不仗义,这事儿从根儿上就该你们局里担着。我一江湖术士,动了公家的因果,往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郑大明说的这些话一遍又一遍抽在孙树成的耳畔
此刻,孙树成的目光落在办公椅上搭着的灰色风衣口袋上,那里鼓囊囊地塞着一个牛皮信封——郑大明退还给他的,里面是于凤瑶塞给他的一万块“心意”。
郑大明的话还在耳边打转:“于总太大方,我受不起。等小区亭子盖好,改名剪彩时我自当登门,那时再谈香火钱不迟。”
电话铃声突然再次炸响,这次显示的是“于凤瑶”。孙树成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接通时换上了兄长特有的温和语调:“瑶瑶,亭子地基打完了?”
话筒里传来机械的搅拌声和此起彼伏的吆喝,显然还在施工现场。于凤瑶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清亮。
“哥,选址在人工湖东南角,料都是现成的,就是工人难找。建宏忙着跑贷款,我白天得盯着砌砖——”
他听出了表妹话里的婉拒,却还是按计划开口。
“我找你不是去添乱,是给你送‘东西’。郑大师上午把信封还我这儿了,说无功不受禄。”
“信封?”那边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嗨,我当什么呢,那是专门留给他的谢礼。哥您先收着,等月底小区更名‘初水亭’剪彩,我亲自备上三牲果品,请大师开光——到时候他好意思不收?”
孙树成捏了捏信封边缘,指尖触到里面平整的纸币,突然生出股无名火。
“你就不怕我挪用公款?”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连忙补了句玩笑,“数额还不够……”
于凤瑶却没接茬,背景音里传来搅拌机停机的轰鸣,她的声音突然压低。
“他嫌少是不,哥,不是我抠门。您知道现在楼市啥行情,要不是上个月那单凶宅卖出天价,建宏的公司早该挂‘免战牌’了。那郑大师的‘一字千金’,咱得看疗效不是?等改名后房子卖得动了,别说五万,五十万我都敢往他兜里塞。”
听筒里的忙音嘟嘟响起时,孙树成重重叹了口气。
走廊传来清洁工拖地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水迹在瓷砖上蜿蜒,像极了他此刻千头万绪的愁肠。他扯下风衣塞进背包,将信封里的一万块抽出来叠成方块,又摸出钢笔在信封背面写下“暂借”二字。路过茶水间时,瞥见玻璃倒影里自己两鬓的白发,突然想起郑大明说过的“急”字——刍心为急,草包似的心智,如何担得起大事?
夜风吹得街角的路灯晃了晃,孙树成站在警局门口,看着街对面奶茶店玻璃上“第二杯半价”的霓虹,摸出手机给田菲发了条消息:“明早九点,警局接待室,我们谈谈悬赏金的事。”
手机在掌心震动,田中菲秒回的消息只有三个惊叹号,却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一根烟,刚点着就被风卷走了半截烟灰。远处传来夜市的喧嚣,烤串的油烟混着啤酒瓶碰撞的脆响,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案板上的鱼——那一万块钱,不过是根随时会断的救命稻草。
路过步行街时,他下意识地朝“一味阁”望去。隐约能看见郑大明伏在案前的背影,后颈露出半截司法考试教材——原来那些“解字断案”的把戏,不过是他备考间隙的消遣。
他摸出信封里的钱,在路灯下数了三遍,路过ATM机时,鬼使神差地插卡、转账,将一万块打进了田中菲的账户。
夜风渐凉,他裹紧风衣往家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郑大明发来的消息:“孙哥,‘悬’字拆开是‘县’加‘心’,心被官印压着,便成了悬而未决。明日巳时三刻,一味阁,有字相赠。”
孙树成盯着屏幕,嘴角渐渐扬起苦笑。他抬头望向夜空,疏星几点,像极了郑大明书房里那些莫测的卦象。或许明天,那个写着“密码”的汉字,真的能劈开这团乱麻?又或许,不过是另一个更深的局?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他走进去买了罐啤酒,仰头灌下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激得眼眶发酸。想起早上局里通报会上,大队长拍着桌子说“疑罪从无是法治进步”,台下的他却只想着:这进步的代价,怎么就落到了他本人头上?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田中菲的消息:“谢谢警察叔叔,明天一定准时到!”末尾还跟了个乖巧的笑脸。他盯着那行字,突然觉得讽刺——用表妹的钱堵上女大学生的嘴,到底是缓兵之计,还是饮鸩止渴?而郑大明那个“悬”字的拆解,会不会正是在暗示:有些事,越想解决,越会悬得更高?
他将空啤酒罐扔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夜更深了,孙树成裹紧风衣,在路灯下拉长的影子摇摇晃晃,像极了一个走钢丝的人,明知脚下是深渊,却不得不继续往前。而远方,一味阁的灯火依旧亮着,像一枚模糊的星子,在无边的夜色里,闪着莫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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