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桌中央摊着本《合同法概述》，黑体书名被台灯照得发亮。孙树成弯腰瞅了瞅，书页边缘用铅笔划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某页角落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算盘。
“还在啃书呢。”他笑了笑，拉过旁边的塑料凳子，刚要坐下，目光却被桌角一张A4纸吸住了。
纸上用钢笔写了个模糊的字，墨色在纸纤维里晕开，乍一看像团洇开的墨迹，凑近了才辨出是个“钱”字。纸没放平，一角翘着，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孙树成指尖刚碰到纸边，就感觉到底下硬邦邦的——是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磨得起了毛，鼓鼓囊囊的形状像块压缩饼干。
他捏起信封掂量了下，厚度约莫两指宽，透过纸能摸到里面整齐的叠痕。
“一沓十张，一万块。”
他心里默算着，突然想起表妹于凤瑶前天说的话：“郑先生真是个奇人，三句话就点醒了我，说小区名字得改成带水的……”
“我妹的事我得当面说句谢谢！”
“举手之劳的事，您不必客气。”
“复习得怎么样了？”孙树成指了指桌上的《合同法概述》。
“差不多拼尽全力了。”郑大明擦了擦手，从抽屉里摸出个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推过来，“孙哥您喝茶。”
热水杯壁上很快凝出水珠，孙树成盯着那片浮在水面的茶叶，终于开口：“本来不该打扰你，但田中菲那事……”
郑大明忽然指了指桌上的信封，嘴角扬起个意味深长的笑：“是为这个？”
“你知道了？”孙树成心里一紧，指尖的纸杯被捏得变了形。
“上周田中菲姐妹来找过我。”郑大明把纸杯往旁边推了推，窗户外的雪光映在他眼镜片上，看不清眼神，“我给她们写了个字，让她们回去等。”
“什么字？”孙树成凑近了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
郑大明没说话，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亮起来时，上面是个生僻的“翕”字。
“就这个，”他指尖敲了敲屏幕，“‘翕’者，合也。《易经》里说‘翕如也’，是让她们收敛锋芒，别硬碰硬。”
孙树成皱眉：“可田中菲要的是钱，不是字。”他拿起那张写着“钱”的纸，墨水在雪光下泛着灰黑色，“你看，这字……”
“此‘钱’非彼‘金’。”郑大明打断他，拿起信封在桌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金’是悬赏，能走程序；‘钱’是私了，越界就麻烦。你看这‘钱’字怎么写？从金从戋，‘戋’是两把戈，双戈相击必有伤。”
他把信封推回原位，那张“钱”字纸恰好盖住封口。
“于凤瑶这一万块，我不能收。收了，你我之间的情分就薄了，还可能惹来麻烦。田中菲的事也一样，悬赏金该走程序走程序，要是硬塞钱堵嘴，反倒像往火药桶里扔火星。”
孙树成看着郑大明平静的脸，突然觉得这小子不像个“神算子”，倒像看守所里那些看透世事的老囚徒，明明穷得叮当响，却把人情世故看得比谁都透。
“那现在怎么办？”他搓了搓手。
“等。”郑大明只说了一个字，拿起桌上的《合同法概述》翻到某页，手指在书页上划过，“你看这条，悬赏广告属于要约，没发布就不算数。田中菲急，是因为她不懂法；可咱们急，就容易出错。”
他指着书上用红笔圈出的批注：“我给她们写‘翕’字，一是让她们懂收敛，二是让她们等公告。只要公告发了，这钱该给谁就给谁，急不得。就像这杯茶，刚泡好时烫嘴，得等凉了才能喝。”
孙树成盯着那个“翕”字，突然想起队长说的“程序正义”。雪光透过窗户照在桌上，把“钱”字纸映得半透明，底下的信封轮廓若隐若现，像个藏在暗处的秘密。他拿起热水杯，却发现茶己经凉了，杯底沉着片蔫掉的茶叶。
“你啊，”他放下杯子，看着郑大明重新埋头看书的侧脸，灯光在他头顶勾出圈暖黄的光晕，“真是个怪人。放着现成的钱不要，偏要等什么程序。”
郑大明头也没抬，指尖在书页上敲了敲：“怪人才懂规矩。孙哥，这钱你带回去给于凤瑶，就说‘情分比钱重’。至于田中菲，让她再等等——等风停了，天好后，路就好走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灭了，屋里陷入短暂的黑暗。孙树成站起来，听见郑大明翻书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啃食桑叶。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见课桌上的“钱”字忽明忽暗，那个“翕”字的影像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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