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老式办公楼的窗棂，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影。于凤瑶心里那点莫名的悔意又泛了上来。
“于小姐，请坐。”郑大明抬眼，目光落在她紧握包带的双手上，嘴角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于凤瑶扯出个客套的笑，将包抱在膝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本《刑法》。
“郑先生这儿真是……博采众长。”她斟酌着开口，指尖无意识地着包上的金属扣，“听说这间房之前……出了点事？学些法律总是好的。”话里的试探像根细针，轻飘飘地刺过去。
郑大明放下手中的笔，动作不疾不徐：“现用现学罢了。”
他拉开抽屉时，整个课桌都跟着晃了晃，桌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咯吱”声。
于凤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又连忙用手掩住嘴——这桌子怕是比她爷爷的藤椅年纪都大。
郑大明仿佛没听见，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的A4纸铺在桌上，写下了英语单词“LAW”。
“Law这个词，”他指尖轻点纸面，“你知道是法律。但还有个意思，是规律。”
于凤瑶挑眉，将包从膝盖上移到桌面，双手交叠在上头。她能闻到郑大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纸张的霉味，竟意外地不刺鼻。
“法律管人与人，规律管天与地。”郑大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人只有在是非对错里才想起法律，可这世上更多时候，是规律在说了算。就像地产——”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于凤瑶，“十年前盖住宅就能赚钱，五年前得搞商业综合体，现在呢？没产业支撑的地产生意，就是滩死水。”
于凤瑶下意识地望向窗外，一缕阳光透过叶窗棂，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尖。她想起公司那块卡在规划里的地，心里那点悔意不知何时竟换成了一丝紧绷。
“您是说，法律也有规律？”她收回目光，指尖微微用力，包上的皮革被压出浅浅的印子。
郑大明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却没落下：“新的司法解释，条文的扩张限缩，甚至法律的修订……”他顿了顿，笔锋在纸上划出一道轻响，“这背后都是社会在变。就像测脉搏看心脏，法律的每一次动，都是社会某个地方在‘跳’。”他忽然放下笔，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水，水汽氤氲了他的镜片，“地产这摊子，基本面没动，局部起伏就像晴天里刮阵风，掀不起浪。警察叔叔让我转告你，别慌。”
于凤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看着郑大明镜片后那双平静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满屋子的旧书和破桌子，似乎都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些关于法律和规律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响了她心里某个紧锁的门。
“人心一动，身子就停不下来，身子一动，钱财就跟着跑。”郑大明忽然换了话题，声音低了些，“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钱在流，缺的是让钱往自己这儿流的由头。”他指尖敲了敲桌面，“上次警察叔叔说的那个梦，那二十九个字，就是个由头，是密码。”
于凤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三天前“警察叔叔”在电话里念叨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想起公司项目图纸上那个迟迟定不下来的景观方案。
“寸木尺土，无竢斯亭。”郑大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于凤瑶微怔的脸上，“听过吗？”
于凤瑶摇摇头，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阳光从侧面照过来，照亮了她发梢的碎金，也照亮了郑大明落在纸上的笔尖。
“命运这东西，都在自己手里。”郑大明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你们那个快完工的小区，入口处缺个亭子。依水建一座，叫‘初水亭’。”
三个字落在纸上，笔画苍劲，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于凤瑶接过那张纸时，指尖竟有些发烫。“初水亭……”她低声念着，只觉得这三个字像有魔力，在舌尖绕出一圈温热。
“名字以后再解。”郑大明笑了笑，收起笔，“时候未到。”
于凤瑶猛地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折成方块，塞进包最里层，指尖触到那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万块现金，是“警察叔叔”交代好的谢礼。信封被轻轻放在桌上，牛皮纸的质感带着体温。
郑大明没看那信封，只是又拉开抽屉，拿出另一张纸。笔在纸上飞快地划过，几下勾勒出一个字。“既然收了礼，”他将纸推过来，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再送你个人情。这个字，你留着琢磨。”
于凤瑶接过纸，只见上面用浓墨写着一个“忍”字。笔画陡峭，末笔拖得极长，像一道悬而未决的钩子。
走出办公楼时，夕阳己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于凤瑶捏着口袋里折好的两张纸，能清晰地感觉到“初水亭”三个字的重量。街角的风卷起她的发丝，她忽然想起郑大明说的“规律”，想起那本摊开的《刑法》。这满世界的法律条文和人情世故，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藏着某种看不见的脉络，而“初水亭”，就是解开这脉络的第一把钥匙。
她回头望了眼那栋老旧的住宅楼，一楼的窗户在夕阳里成了暗色的方块。郑大明的身影隐在窗后，像一枚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印章，盖在她陡然变得沉甸甸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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