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慢蒙住校园的时候，田中菲攥着那本硬壳书，从“重口味”咖啡馆出来时，后颈还残留着意式浓缩咖啡的焦苦。
书里夹着的网球年卡边角硌着掌心，她想起郑大明推过来这张卡时，指尖在“年”字的繁简体之间敲了敲，说：“‘年’字古体像头怪兽，今时倒成了丈量时光的筹码——你且拿它去丈量人心。”
这话听得她太阳穴首跳。
宿舍楼道里飘着泡面味和洗衣房的潮味，田中菲把书往桌上一丢，金属钥匙和年卡“叮”地滑出来。
她扑到床上，盯着上铺床板的木纹，满脑子都是郑大明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像锥子一样的眼睛。这家伙顶着“一味文化传播总经理”的头衔，说话时总爱拽着汉字比划，什么“‘真’字底下是‘目’，睁着眼较真才叫真”，什么“‘和’字左边是‘禾’，右边是‘口’，有饭吃、能说话，才是和解的根”。
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
她和田中菲她们是受害者，按常理该等着刘星云那伙人低头道歉，谈赔偿条件。
可郑大明偏要搞什么“捕狼行动”，还把孙树成警官都拉了进来。一个研究汉字的“半吊子总经理”，掺和进校园纠纷里玩“智取”，怎么听都像午夜电台里瞎侃的脱口秀——要么是惊天神话，要么就是贻笑大方的笑话。
“他图啥呢？”田中菲翻了个身，把年卡举到眼前。
卡片在天花板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烫金的校名logo有点晃眼。郑大明不像是缺钱的主，但也绝不像能随手甩出网球年卡的阔少。他更像个揣着半兜子墨水、非要在水泥地上写诗的疯子，用“字”当武器，说要“以字解事，以字正名”。
手机在枕头下震了一下，是表姐程尚好发来的微信，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田中菲盯着屏幕，突然坐起身——去他的胡思乱想！验证真假最首接的办法，不就是拿着这张卡去网球场刷一下吗？
她从床底拖出落了灰的网球拍，拍套上还沾着去年比赛时的草屑。钥匙和年卡被她塞进运动裤口袋，跑出门时正撞见隔壁宿舍的女生抱着脸盆回来，打趣道：“田大才女，这么晚了去打夜球？”
“嗯，去验证个‘神话’。”田中菲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嗓子，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她的脚步声逐一点亮，又逐次熄灭。
网球场在校园西北角，隔着一片小树林。远远地，田中菲就看见程尚好穿着白色连帽衫，像棵单薄的小白杨立在铁丝网外。她眼睛有点红，鼻尖也透着粉，显然是又偷偷哭过。
“面条！”田中菲扬手挥了挥，球拍在暮色里划出道弧线，“愁眉苦脸干啥？本教练今晚开课，包教包会！”
程尚好往西周看了看，声音压得很低：“这时候……合适吗？刘星云他们……”
“管他们呢！”田中菲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咱是来打球的，又不是来偷鸡摸狗的。再说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年卡，“郑大明说这卡能刷一年，要是假的，咱今晚就去他公司门口贴‘打假’标语！”
网球场的灯光是暖黄色的，骤然亮起时惊飞了几只停在网柱上的麻雀。
程尚好接过田中菲递来的球拍，指尖还在发抖。
田中菲故意把球抛得老高，“啪”地一记抽杀，网球像颗绿子弹一样飞过球网，撞在对面的围网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漂亮！”她大喊一声，不管球落在哪，先喊再说。
汗水很快浸透了T恤，贴在背上凉丝丝的。
程尚好渐渐放开了，偶尔打出一记漂亮的截击，会下意识地看向场外——不知何时，铁丝网外己经围了七八个男生，有隔壁系的，也有见过几面的社团成员，他们吹着口哨，为每一次精彩的对拉鼓掌。
“别管他们！”田中菲擦了把汗，跑到网前捡球，“你看这卡——”她故意在球场入口的刷卡机上晃了晃，电子屏“滴”地一声亮起，显示“余额充足”。
程尚好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可……郑大明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他图什么？今晚那事……真能成吗？”
田中菲把球捏在手里，看着灯光下表姐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郑大明说的另一个字——“信”。繁体的“信”是“人”加“言”，人言为信，可这世道，人言也最易成“谣”。
“成不成，今晚就知道了。”她把球抛向空中，球拍在掌心敲了敲，“但咱得先把自己活明白。就算郑大明那套是‘神话’，咱也得先站上‘戏台’看看；要是‘笑话’……”她咧嘴一笑，露出颗小虎牙，“那咱就当免费看了场脱口秀，顺便拿这年卡把本儿打回来！”
球场外的男生们开始起哄，有人喊：“田中菲，来个扣杀！”有人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田中菲冲他们做了个鬼脸，转回头时，看见程尚好嘴角真的弯了一下。
夜风吹过网球场，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田中菲握着球拍，感觉掌心的汗渍和年卡的冰凉贴在一起。
还有几个小时，郑大明用汉字布下的局就要收网。是笑话还是神话，是他在故弄玄虚，还是真有什么玄机——这答案，大概就藏在今晚的风里，藏在那个神秘的汉字里，也藏在她们即将踏入的未知里。
她把球高高抛起，球拍带着风声挥出，网球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像一颗投入夜色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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