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哐当”锁死时，郑大明正低头掸着裤腿上的灰。孙树成的老桑塔纳停在看守所后门的阴影里，引擎还在“突突”响着，像头累坏了的老黄牛。
“还有一样你必须借我！”郑大明突然转身，语气不容置疑。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墙缝隙斜射下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分明的线条。
孙树成扶着车门的手顿了顿：“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身份。”郑大明盯着他的眼睛，“以警察身份，和我去趟松大。”
松大的午后被蝉鸣切割得支离破碎。郑大明捏着刚办好的网球卡，塑料卡片还带着油墨的温热。总务处那个老同学一边盖章一边嘀咕：“年卡可贵，你小子发财了？”他笑了笑没接话，指尖却在卡面“松江大学体育运动中心”的烫金字样上了两下。旁边的钥匙串晃了晃，十元押金的收据被他小心折好塞进钱包夹层。
“重口味”咖啡馆藏在图书馆背后的梧桐巷里。玻璃门上贴着歪歪扭扭的粉笔字：“上午十点前买一送一”。郑大明推门进去时，咖啡豆烘焙的焦香混着冷气扑面而来。吧台后穿白围裙的男生正在调试咖啡机，蒸汽管“嘶嘶”作响，在午后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选了临窗的卡座，点单时特意要了杯“蓝色月光”。服务生递来菜单时，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T恤上多停留了两秒——这地界儿，捧着书本喝咖啡的学生多，穿成他这样带着股风尘气的少见。
咖啡端上来时，瓷杯边缘凝着圈细密的水珠。郑大明用纸巾擦了擦，玻璃窗外忽然晃过个身影。那女生扎着高马尾，白色连衣裙下摆被风掀起一角，正是短信里说“马上到”的田中菲。
“郑先生？”她在桌边站定，语气带着审视。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发梢，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箔。
“我是。孙警官路上有点事，稍后到。”郑大明起身时，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腿，瓷勺在杯碟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您找我有事？”
“程尚好……她最近怎么样？”他斟酌着开口，目光却没离开对方的手。
田中菲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她抬手招来服务生，点了杯冰滴咖啡，全程没看郑大明一眼。吧台那边传来磨豆机的嗡鸣，细粉簌簌落在金属滤网上，像某种无声的对峙。
“你上次找我表姐，递了张纸条？”冰滴咖啡端上来时，她突然开口，吸管在杯里搅出一圈圈涟漪，“上面写了个‘平’字？”
郑大明端起咖啡的手顿了顿。蓝色的液体在瓷杯里轻轻晃荡，像一小块凝固的月光。
“你表姐现在需要的不是追究，是平息。”他把杯子轻轻放回碟子里，“刘星云他们三个，是该为那晚的混乱负责，但真正该蹲进去的人还在外面晃荡。”
田中菲双手抓着帆布包带。“平息？”她低声重复，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表姐现在每天要吃三片安眠药才能睡着，你跟我说平息？”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郑大明看着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尘埃，想起档案里程尚好的照片——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
“待会儿孙警官会带来市局的初步意见。”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瞳孔的变化，“案件要悬赏，民事赔偿方案可以谈，但前提是……你们愿意给个机会，让真正的嫌疑人浮出水面。”
“悬赏？赔偿？机会？浮出水面？”田中菲猛地抬头，冰滴咖啡溅在虎口上，她却像没知觉，“郑先生，你知道我表姐那天晚上经历了什么吗？她缩在宿舍床角，浑身发抖，连哭都发不出声音——现在你跟我说‘机会’？”
空气瞬间凝固。吧台的蒸汽管又“嘶”了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郑大明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推过去：“这是刘星云家里凑的第一笔补偿金。不多，但诚意在。”
田小菲没看信封，只是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让该负责的人负责。”郑大明迎上她的目光，“三个醉鬼闯了祸，该赔钱该道歉。但那个趁乱下手的人，他才是真正的犯。”他特意加重了“犯”三个字，看着田中菲的肩膀猛地一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隔壁桌的学生正在讨论期末考试，笑声透过绿植隔断飘过来，显得格外刺耳。郑大明瞥见田中菲放在桌下的手正在发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那个‘平’字，”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既是公平，也是平息。但平息不是和稀泥——”他顿了顿，看着女生猛地抬起的眼睛，“是把真正的烂泥挖出来，晾在太阳底下。”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急响。孙树成穿着便衣走进来，警徽在衬衫口袋里印出个模糊的轮廓。他没说话，只在田小菲对面坐下，掏出笔记本摊开，笔尖在纸面上悬着，像个无声的标点。
田中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郑大明推过来的信封上。牛皮纸信封角上印着“松大后勤处”的红章——那是他用网球卡押金换的临时封口，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我表姐……她不想再闹大了。”良久，她才低声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学校己经找过她，说影响不好……”
“所以就该让真凶逍遥法外？”孙树成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小姑娘，你记住，法律不是和稀泥的工具。”
郑大明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枚模糊的指纹。“这是十字小区窗台上找到的。”他推过去，“技术科说，和现场遗留的生物检材有吻合可能。”
田小菲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盯着证物袋里的淡褐色痕迹，仿佛那不是指纹，而是某个深夜贴在玻璃上的黑影轮廓。
“孙警官会跟进赔偿事宜。”郑大明坐的椅子在木地板上划出轻响，“但我们需要你表姐的配合——不是让她再去回忆那些事，而是给我们一个机会，在案发现场附近布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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