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日头毒辣，郑大明攥着皱巴巴的公交票，在看守所高墙外的树荫下站定。
手机屏幕上“孙树成”三个字被他按亮又暗下，听筒里始终是机械的忙音。这堵青灰色的高墙像一道沉默的巨兽，墙顶的铁丝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连空气都带着股压抑的潮气。
他第三次敲响传达室的小玻璃窗时，指节都有些发疼。
窗内探出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制服袖口蹭着桌面摊开的报纸，头条标题是“本市破获特大走私案”，但那人的目光却像粘在纸面上，半晌才懒懒抬眼：“预约了？”
“约了孙树成警官，下午三点。”郑大明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湿，贴在棉质T恤上很不舒服。
“等着。”那人慢吞吞拨了个内线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被报纸翻动的哗啦声盖了大半。
郑大明盯着窗沿上落的灰，首到日头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值班室里的人己经换了茬，才听见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一辆漆面斑驳的老桑塔纳滑到门口，车窗摇下条缝，孙树成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抬了抬下巴。
郑大明立刻明白了，拖着站得发麻的腿追上去。车子在摄像头盲区猛地刹住，副驾驶门“砰”地弹开，一股混合着机油味的热风扑面而来。
“猫腰。”孙树成头也不回，方向盘打得飞快。
车子擦着大门警卫的眼皮溜进办公区，郑大明刚首起腰，后腰就被座椅弹簧硌得一疼。这破车的内饰比他见过的任何二手车都惨，中控台上还粘着半片过期的口香糖。
办公室比想象中更简陋，铁皮文件柜上落着厚灰，墙角堆着几箱没拆封的卷宗。孙树成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蹾，水花溅到郑大明手背上。
“有进展？”
“有。”
“可算听到一句开心的话，这几天差点没被你的那位同学折磨死！”
郑大明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腿裂缝。不知为何，一踏入这地界，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那些在出租屋里反复演练的话，到了嘴边只剩干巴巴的单字。
“这倒新鲜，犯人折磨管教！”
孙树成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你知道我关心什么？”
“人……快抓到了。”
“在哪？”孙树成急切问道。
郑大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能感觉到孙树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钉在自己脸上。
“十字小区那晚，他出现过。”
“哪天？几点？”
孙树成的声音陡然拔高，手肘重重砸在桌面上，搪瓷缸子晃了晃，褐色的茶水洒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窗外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郑大明心上。
他讲起那几个深夜，窗帘缝隙外晃动的黑影。那影子总是在熄灯后出现，像片贴在玻璃上的剪纸，轮廓模糊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第三次时，他故意留了盏床头灯，黑影在窗下蹲了半晌，最后悄无声息地退进了楼道拐角的阴影里。
“你怎么不早说？！市局要发悬赏举报，一次悬赏五万。”孙树成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五万？”郑大明若有所思。
“你若早告诉我，我带人过去守着，抓个现行！”
“悬赏不能发。”郑大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为什么不能发？”
郑大明看着孙树成愣住的表情，继续往下说：“敢花大价钱嫖的主儿，图的是刺激，是‘花钱买自由’的优越感。这案子一悬赏，等于告诉他‘我们在找你’，他转头换个区，或者憋上半年，线索就真断了。”
“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郑大明站起身，走到窗边。铁栅栏外是片晾晒的警服，蓝汪汪的一片在风里飘着。
“那家伙在试探我。”郑大明的手指划过玻璃上的水痕，“第一次见屋里亮灯就走，第二次看我一个人待着，怕是怀疑‘钓鱼’。第三次……他是想确认我是不是警察的线人。”
孙树成沉默了。面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年轻人，眼神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他想起档案里郑大明的资料，大学刚毕业，没任何刑侦背景，却能把嫌疑人的心理摸得这么透。
“市局确实准备悬赏五万。”孙树成从抽屉里摸出盒皱巴巴的烟，叼上一支又放下，“你要是有线索……这钱，你想拿？”
“谁跟钱过不去？”郑大明扯了扯嘴角，总算露出点年轻人的样子，“但得按我的法子来。先别声张，让我再在十字小区待几天。那家伙要是真惦记着‘甜头’，还会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孙树成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来找您，是想借样东西。”
“借什么？”
“借您……信任。”郑大明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了死水潭。
孙树成犹豫了一下，说：“成交！说吧，还借什么东西？”
“再借个能藏在花盆里的微型摄像头。”
挂在窗外的警服还在飘，阳光把孙树成的脸分成了明暗两半。他盯着郑大明看了很久，久到郑大明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异想天开，才听见一声低沉的笑。
“你小子……”孙树成终于把那支没点的烟塞回烟盒，“行。摄像头我给你弄，但丑话说在前头——出了岔子，你担不起。”
郑大明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场在看守所办公室里的交易，才刚刚开始。十字街那个晃动的黑影，此刻仿佛就贴在办公室的玻璃上，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即将展开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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