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尚好躺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子盖到胸口，露出的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几分。输液管顺着手臂蜿蜒而上，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像是在计量着她滞留在这方寸空间的时间。
“程同学，”郑大明站在床边，西装革履在这片纯白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有件事要告诉你。”
程尚好缓缓转过头，眼神有些涣散。连日的痛苦让她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太多兴致，毕业设计不合格的阴影像块石头压在心底，连呼吸都带着沉郁。
“郑老师……”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久病的虚弱。
“你的毕业设计，”郑大明顿了顿，像是要给这消息足够的分量，“不仅合格了，评审组一致评定为优秀毕业设计。开发公司那边也看过了，决定采纳，而且……”
“真的，郑老师，您说的可是真的？”
他加重了语气：“他们打算把这个设计作为重点项目推向全国，甚至可能走向国际。”
“……”程尚好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像是沉寂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她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下周，你就会接到通知……”
“优秀……毕业设计？”她喃喃着，嘴唇有些颤抖。
“对，优秀！”郑大明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开发公司的负责人对你的设计评价很高，说既有创新性，又贴合实际需求。你知道吗，尚好，这意味着你可以正常毕业了，而且……”
“正常毕业……”程尚好打断他，眼神里忽然涌起光亮，那是一种濒临绝望后重燃的火焰，“我终于……可以正常毕业了？”她反复呢喃着，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进骨子里，“我终于不用再朝父母要钱了……我可以自己挣钱了……”
话音未落，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滴在枕头上。那不是痛苦的泪水，而是积压太久的情绪骤然释放，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梦想即将照进现实的激动。
郑大明看着她，心里清楚这泪水的分量。这个平时有些沉默的女生，此刻流露出的是最真实的欣慰与狂喜。他等程尚好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她面前：“尚好，还有个好消息。开发公司为了感谢你的设计，准备了一笔不菲的设计费，这是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然而，出乎郑大明意料的是，程尚好的目光落在银行卡上时，刚刚燃起的光亮瞬间黯淡了下去。她非但没有接，反而微微向后缩了缩，靠在床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愧疚，还有一种异常的坚定。
“郑老师，”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异常清晰，“这笔钱，我不能收。”
郑大明愣住了，他预想过程尚好的惊喜、感激，甚至可能是不好意思，但唯独没料到是拒绝。“为什么？这是你应得的啊，优秀毕业设计的奖金，开发公司的诚意……”
“不，”她摇了摇头。“这设计费不应该出自您的手，我也不能收这笔钱。”
“可，这是你该得的！”
她看着郑大明困惑的眼神，嘴唇抿了抿，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郑老师，您知道的，我的毕业设计……其实是从建筑档案馆里……抄袭来的，说得好听点，是复制修改的。”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清晰得像是敲在人心上。郑大明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严肃，他看着程尚好，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坦诚和痛苦。
“郑老师。我现在只想正常毕业，和其他普通同学一样，靠自己的能力站起来。我可以做新的设计，制定文案，做宣传，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愿意去做，我想挣干干净净的钱。”
“这个我明白，可是……”他仍希望她马上收下这笔钱。
她抬起头，眼睛因为流泪而泛红，却异常明亮：“这个毕业设计，就算它现在被说成多优秀，它的根基是歪的。我不能因为它得到好处，那样我的良心会不安，一辈子都不安。”
“尚好，”郑大明斟酌着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要知道，设计不仅仅是素材的堆砌，里面也有你的创意和心血。就算素材来源有问题，但你后期的整合、优化，甚至部分创新点，都是实实在在的付出。这笔钱，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你这些付出的肯定。”
“不，郑老师，”程尚好打断他，语气依旧坚定，“源头错了，结果再好，也变不成对的。如果我收了这笔钱，就等于默认了那个错误的开始。我不想这样。”她看着郑大明，眼神里带着恳求，“求您了，郑老师，把这笔钱带回去吧。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正常毕业，用自己以后的努力去换该得的东西。”
郑大明看着程尚好苍白却坚毅的脸，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这个女生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身体垮了，却似乎在某个瞬间，心里的某些东西反而变得更加坚硬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银行卡收了回来，放进自己的口袋。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郑大明点点头，“钱的事不说了。接下来，关于那个案子，我们还在调查，需要你配合一下。”
提到案子，程尚好的眼神冷了下来：“郑老师，我不接受他们任何形式的赔偿。”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只希望，触犯法律的人能得到应有的追究。他们不仅是抄袭了我的设计，更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用不正当的手段毁了我的前途，还……”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眼底的恨意显而易见。
“另外，”她又补充道，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也不希望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毕竟……毕竟我自己也有过错误。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毕业，以后找份工作，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平平安安就好。”
郑大明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好，希望你也早点出院，咱们共同把那个罪犯抓到……”
“共同……”程尚好忽然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抓坏人……还需要我们共同去抓吗？”她抬起头，困惑地看着郑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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