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志合的指尖在信封上了三遍，才终于接过那封署名为“外甥”的信。
鎏金办公桌后的博古架上，青瓷瓶里插着的沉香正腾起细烟，与他眉间的褶皱共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家书？”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林秘书V字领口，那里别着枚极小的录音笔——这是他教给心腹的生存法则：永远对未知保持警惕。
“拆吧。”他将信封拍在桌面，翡翠戒指与玻璃台面相撞，发出冷冽的声响。
信纸展开的瞬间，办公室里的空调忽然发出嗡鸣。邢志合盯着那个斗大的“歸”字，墨色在宣纸上洇出不规则的边缘，像极了二十年前姐夫溅在拆迁协议书上的血。左上角的名片泛着古旧的黄，“一味文化传播公司”的字样用魏碑体刻就，却偏偏缺了“司”字最后一竖，像道未愈的伤口。
“张保安说送信人早晨来过？”邢志合忽然起身，望向落地窗外的滨悦大厦广场。穿藏蓝制服的保安正在巡逻，阳光落在他们肩章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他记得张保安是三年前从拆迁队转来的老人，断过两根手指，最懂得什么该问，什么该烂在肚子里。
“是的，邢总。”林秘书将名片夹进文件夹，动作轻得像在处理一枚炸弹，“送信人自称‘不想进了’，只说让您看字。”
看字。邢志合的目光移向墙上的书法作品，那是他花三百万拍下的启功真迹，同样写着“歸”字。笔锋圆润如珠，却在转折处暗藏锋芒，正如他这些年在政商两界游走的手腕。此刻眼前信纸上的“歸”字却格外锋利，走之底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条要钻进地底的蛇。
“查这个郑大明。”他将文件夹甩给秘书，翡翠戒指在日光下泛出幽绿，“还有，通知技术部，把今天所有门卫的监控调出来。”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看着秘书的喉结紧张地滚动。
商务车驶入高速公路时，邢志合终于松开了领带。后排座椅的真皮散着温热，却驱不散他掌心的冷汗。车窗外掠过成片的拆迁废墟，钢筋骨架像具具惨白的肋骨，让他想起姐夫被害前曾攥着他的手，指缝里还嵌着仇人指甲留下的血痕。“卷进去就出不来。”姐夫的遗言犹在耳畔，此刻却与外甥的“歸”字在脑海中交织，酿成一锅浑浊的浆糊。
“邢总，工商局回复了。”林秘书的电话声惊破沉默，“一味文化从未注册，系统里查无此公司。”
邢志合的手指顿在车窗按钮上，风卷进车厢，将他袖口的“歸”字书法复印件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纸片上的墨迹被风扯出毛边。
“骗子。”他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却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车子经过路牌，“云栖山庄30km”的字样被夕阳涂成血红。他摸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吞下两颗镇定剂，喉咙里泛起苦杏仁味——与当年姐姐尸体旁的药瓶气味一模一样。
“邢总，公安机关正在介入调查。”林秘书的声音透着紧张，“但……刘星云还在看守所，这封信……”
“住口！”邢志合猛地按断电话，后脑勺重重撞在头枕上。车厢里的氛围骤然凝固，司机从后视镜里瞥见老板扭曲的脸，赶紧将音乐调大。周华健的《难念的经》响起，“开始终是分”的歌词刺得他耳膜发疼，索性关掉收音机，任由轮胎与沥青的摩擦声划破宁静。
夜幕降临时，车队驶进山庄大门。门口的石狮子被灯光打亮，邢志合忽然看见狮口里衔着的球上，竟用红漆写着个歪斜的“歸”字。他猛地推开车门，脚尖碾碎了门口的迎客松枝，枝桠渗出的汁液在地面画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信纸上走之底的最后一勾。
“邢总，柴副市长己经到了。”徐幼棋迎上来，旗袍领口闪过一抹银光——那是他送的珍珠项链。女人伸手要接公文包，却被他避开。他闻见她身上的雪松香，与林薇在办公室喷的香水一模一样，顿时感到胃里翻涌。
书房里，柴一贵正盯着墙上的“歸”字书法。“邢总这字选得妙啊，”他转过身，肚子将西装衬得笔挺，“归者，返也，万事归根结底，还是要讲个‘理’字。”
邢志合笑笑，没有搭话。他摸出信纸上的名片，在指尖揉成团。透过书房的落地窗，他看见山庄外的竹林在风中摇曳，暗影里仿佛有个穿条纹衫的身影晃过——与刘星云在看守所的囚服一模一样。
“柴市长说得对，”他将纸团丢进垃圾桶，听见里面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某个机关被启动，“万事归根……只是这根，有时候扎得太深，拔起来会见血。”
柴一贵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窗外骤然响起闷雷。邢志合抬头望向书房的吊灯，水晶灯罩折射出无数光斑，在墙上拼出个破碎的“歸”字。他忽然想起林秘书电话里未说完的话：刘星云还在看守所，那封信……究竟是谁送的？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林秘书发来条消息：“邢总，监控显示，今天送信人是个年轻人……”
讯息戛然而止。邢志合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
窗外骤雨倾盆，邢志合望着被雨水糊住的玻璃，恍惚看见无数个“歸”字在水流中显形，最终汇成一片汹涌的血海。他摸向胸口的翡翠戒指，却发现戒指不知何时己经脱落，掉进了垃圾桶的纸团里——那里还有半张被撕碎的名片，露出“郑”字的右半部分，像把竖起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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