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像煮沸的铁锅，在柏油路上空炸开。郑大明把领带扯成松垮的麻花，玻璃窗上的阳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他的防晒霜——手机天气预报显示34℃，但他觉得自己像块被扔进烤箱的糯米糍，每粒汗珠都在皮下滋滋冒油。
“孙教您这空调开得跟冰箱似的，”他扯着领口往出风口凑，“再吹下去我该怀疑您想把我冻成口供了。”
驾驶座的孙树成笑出满脸褶子，后视镜里映出他夹着墨镜的鼻梁。
“冻成口供？那我得先给你裹层保鲜膜——瞧瞧你这汗珠子，掉在真皮座椅上算公物损坏。”
郑大明翻着白眼往窗外看，行人撑着的遮阳伞像五颜六色的蘑菇，在滚烫的人行道上迅速移动。
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母亲往他公文包里塞的藿香正气水，此刻正隔着布料硌着大腿，像个随时会爆炸的苦药炸弹。
“福茗茶楼到了。”孙树成猛地刹车，郑大明的肚子狠狠撞上前排座椅，“我说你这吨位该买个儿童安全座椅，安全带在你身上跟松紧带似的。”
“劳您费心，”郑大明揉着肚子下车，迎宾员刚拉开门，一股凉气就裹着龙井香扑来，他差点当场给空调磕头，“早知道有这地儿，我妈就是拿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至于在家孵汗。”
“你的心思全在医院那位美女护士身上呢！”孙树成拍着他后背往雅间走，掌心在T恤上印出个模糊的掌印。
郑大明的耳朵瞬间红得比桌上的紫砂壶还鲜艳。雅间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盯着墙上的山水字画，突然发现画里的船夫都戴着斗笠，活像在嘲讽他此刻的狼狈。
“喝什么茶？”孙树成翘着腿坐下，茶妹端着茶具进来时，他指了指郑大明，“给这位胖爷来杯冰镇酸梅汤——别加糖，他怕甜。”
“您这是查户口呢？”郑大明接过酸梅汤灌了半杯，冰块在玻璃壁上凝成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刘星云的事我都说八百遍了，房子是他硬塞的，名片是我自己印的，跟他那起……那事没关系。”
孙树成慢悠悠地洗着茶杯，茶汤在白瓷杯里晃出细碎的金光：“硬塞？你这说法让我想起上周看守所收的锦旗——那大爷非说我们帮他找狗是‘硬塞温暖’。”
“那能一样吗？”郑大明的勺子戳着冰块叮当响，“他房子里出过那档子事，搁你你敢住？我印个‘一味阁’怎么了，总不能叫‘案发现场事务所’吧？”
“哎——”孙树成突然放下茶杯，身体前倾时带起一阵茶香，“你怎么对那案子细节这么清楚？卷宗可没写现场在客厅还是卧室。”
冰块在杯底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郑大明的指尖突然僵住，酸梅汤的凉气顺着脊椎爬上后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新闻……网上都写了，说有个女的……反正闹得挺大。”
“哦？”孙树成拖长了声音，从衬衫口袋摸出根烟，却没点着，只在指尖转着，“可新闻里没提受害者送医时，手里攥着半片撕碎的扑克牌。”
“您在看守所，是管教对吧，这事应该归刑警管，您作为管教，管的可够宽……”
“管教怎么了？”孙树成显然有些不高兴，“看守所是公安机关重要组成部分，《刑事诉讼法》并未禁止管教参与案件调查工作，我们这是全警模式，我们可以在衔上参与交通管理，见到坏人可以抓……”
“可您没权这么跟着我……”
“难道你忘了，在看守所当着我的面，你承认你把替刘星云保管的钥匙弄丢，凭首觉，你俩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郑大明无可奈何地摊下手，说：“随你怎么想，只要你不怕徒劳，你二十西小时盯着我，我没啥意见！”
“那就全天候盯着你！”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郑大明盯着那根香烟，看它在孙树成指缝间转出模糊的圆圈，像个即将收紧的绳套。茶台上的紫砂壶正在冒热气，他突然觉得这雅间的空调坏了，领口又开始渗出汗来。
“您这是钓鱼执法啊？”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就是个开工作室的，天天跟打印机墨盒打交道，哪懂这些刑侦细节。”
“打印机墨盒？”孙树成突然笑出声，把烟按进烟灰缸，“巧了，我闺女学校最近让打印手抄报，要不你帮我设计个模板？主题是‘拒绝校园暴力，共建和谐社会’。”
这话题转得比孙树成的车还急。郑大明眨着眼睛看他，怀疑对方是不是热出了幻觉，但孙树成己经掏出手机，划拉着相册里的照片：“就用这张吧，我闺女画的和平鸽，你给P个标语上去——对了，字体要活泼点，别用黑体，像通缉令似的。”
“您这是拿我当免费美工？”郑大明忍不住笑了，酸梅汤的凉气总算漫过心口，“行啊，不过得加钱——用您存的那罐龙井抵账怎么样？”
“你倒是精。”孙树成敲了敲茶罐，铜制的罐盖发出清响，“先说清楚，这茶比你那打印机墨盒贵多了——对了，刘星云昨天绝食时，说想见你。”
郑大明刚送到嘴边的酸梅汤突然停住。茶妹适时推门进来添水，他盯着姑娘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看那抹绿色在青瓷茶具间晃来晃去，像条藏在水草里的蛇。
“见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在茶海上的茶叶，“他不是挺能闹的吗？绝食这种戏码，演给你们看就行了。”
“可他说，”孙树成慢悠悠地斟茶，茶汤在公道杯里转出琥珀色的弧光，“只有你能证明，他没碰过那个姑娘。”
空调的嗡鸣突然消失了。郑大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猛地沉下去，像块掉进深井的石头，迟迟听不到回声。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山水字画里的船夫仿佛动了动，斗笠阴影下的眼睛正看向他。
“证明？”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笑声，“我连他上个月吃什么牌子的泡面都不知道，拿什么证明？”
孙树成没说话，只是从皮包里抽出张照片，推到他面前。照片上是间凌乱的书房，书桌上摊着本打开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有行钢笔字，墨迹被水晕开，显得模糊又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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