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明还没看清纸条上全部内容,孙树成就将纸条迅速收起。
他并不想在孙教面前表现出对刘星云特别关心。这在警察面前并不利。
他“一味阁”,取自“一味求仁”——可现在,这三个字印在他的名片上,像个沾满灰尘的旧笑话。眼前的这个警察一定在绞尽脑汁在想,犯罪嫌疑人刘星云为什么急着把案发现场的这套房子给他开公司。
“他还写了什么?”郑大明听见自己问,手指无意识地着酸梅汤杯壁,冰块己经化完,杯底只剩深色的汤汁。他想把刚才没看清的纸条内容从警察嘴里套出来。
孙树成沉默了很久,久到郑大明以为他不会回答。
窗外忽然刮来一阵风,把竹帘吹得轻响,阳光又亮起来,在茶台上投下斑驳的影。管教的声音像片茶叶,轻轻落在沸腾的水面上。
“他说,东西在老地方。”
雅间里突然静得能听见茶汤冷却的声音。郑大明看着孙树成,发现对方的眼睛在阴影里眯成两条缝,像守在鼠洞前的猫。
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警匪片,每当关键线索出现时,镜头总会对准主角突然紧缩的瞳孔——此刻他大概就是那样的表情,惊恐、疑惑,又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真相。
“老地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孙教,您这剧本该去写小说——我连他藏私房钱的地方都不知道,还能知道什么老地方?”
“有些地方啊,”孙树成突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T恤传来,“不是藏钱,是藏秘密。”
茶妹适时进来换茶盘,孙树成借故出去接电话,雅间里只剩下郑大明一人。他盯着墙上的山水画,突然发现画中船夫的斗笠下,似乎藏着个模糊的人脸,嘴角微微上扬,像在笑他的慌张。
“老地方?”他暗想,“一定是那把丢掉的钥匙能打开的那把锁所在之处……”
蝉鸣声突然又响起来,比刚才更刺耳。
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孙树成站在门口,墨镜挂在领口,眼神里带着某种了然的温和:“怎么,茶凉了?”
郑大明抬头看他,突然发现管教的皱纹里藏着许多故事,那些故事里有太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在真相与谎言之间反复挣扎。他想起刘星云绝食时苍白的脸,想起母亲藏在冰箱最底层的红烧肉——原来有些秘密,从来就不是藏在保险箱里,而是藏在那些年少轻狂的荒唐事里。
“孙教,”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如果我想……交张牌呢?”
窗外的风掀起竹帘,一片茶叶落在他手背上。孙树成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轻轻放在茶台上。阳光穿过纱窗,在两人之间织出一片金色的网,像某种温柔的枷锁。
蝉还在叫,可郑大明突然觉得没那么热了。他伸手按住录音笔,感觉到掌心下的金属正在升温,像块即将融化的蜡。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热浪里。
茶罐里的茶叶还在往外漏,一片两片,像谁不小心撒落的星星。郑大明看着它们在茶台上铺成不规则的形状,忽然想起“一味阁”的名片设计图还在工作室的电脑里,右下角有片茶叶的图案,当时他觉得那是雅致,现在却觉得像道即将愈合的伤口。
空气突然流动起来。郑大明的手指猛地松开录音笔,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记。他看见孙树成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摇晃,像被风吹响的风铃。
茶妹端着热水进来,笑着说:“呀,茶叶撒了一地!我帮您扫扫。”
郑大明弯腰去捡,却在指尖触到茶叶的瞬间,想起刘星云在看守所里反反复复说的那句话:“那晚上我真的没碰她……我看见她手里攥着张红桃A,就像我们当年玩狼人杀时那样……”
红桃A。他突然想起储物箱里那副缺了一张的扑克牌,牌盒底下垫着的,是刘星云案发当晚的电影票根。
孙树成的手轻轻按在他肩上。郑大明抬起头,发现管教的眼睛里有血丝,像是熬了整夜。
“走吧,”孙树成轻声说,“去把该拿的东西拿出来。”
郑大明站起来,酸梅汤杯底的汤汁在茶台上留下个深色的圆印,像枚干涸的泪痕。他摸了摸公文包,藿香正气水还在,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它的棱角,像块不再硌人的石头。
走出雅间时,迎宾员笑着说:“孙哥慢走,下次再来呀。”
孙树成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郑大明的后背。阳光重新裹住他们,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灼人。郑大明看着街道上匆匆的行人,突然觉得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牌,藏在记忆里,藏在眼神里,藏在某个落满灰尘的储物箱里。
管教摇下车窗,墨镜后的眼神带着某种默许:“上车吧,胖爷——这次真给你开冰箱档。”
蝉又开始叫了,这次听起来像在打拍子。郑大明望着窗外迅速后退的梧桐树,突然觉得自己像张被攥皱的扑克牌,在掌心转了个圈,终于找准了该出的时机。
郑大明转头看他,发现管教嘴角上扬,皱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突然笑出声,觉得这炎热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至少……至少还有罐没喝完的冰镇酸梅汤,和一个愿意陪他找牌的人。
绿灯亮起。车缓缓前行,阳光穿过云层,在路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郑大明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车里轻轻荡开:
“孙教,等这事完了,我请你去玩真人剧本杀——就玩那个《消失的红桃A》。”
窗外的风卷起片落叶,打着旋儿飞向湛蓝的天空。有些秘密,终将在这个夏天的暴雨里,亮出它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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