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门时，挂钟刚敲过十一下。她穿着洗旧的蓝布围裙，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毛线针，针尖还勾着未完成的毛衣——那是给郑大明织的秋衣，袖口处己经起了毛球。
“你去哪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死死攥住他的手腕，“从八点打到现在，六十七个电话！我以为……”她突然哽住，目光落在郑大明怀里的纸袋上。
“单位临时有事，手机调了静音。”郑大明避开母亲的视线，闪身进屋。
“骗谁呢？”母亲跟在身后，“你从来不会过了八点还不接电话。除非……”她忽然盯着纸袋，“是不是和那个案子有关？你又去见那个……”
“妈！”郑大明突然提高声音，回音在狭小的客厅里震荡。母亲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儿子用这种语气说话。纸袋的棱角硌着肋骨，他忽然想起邢志合说的“带带刘星云”，喉间泛起苦涩，“我没事。就是……接了个新项目。”
“新项目？”母亲狐疑地看着他，“什么项目需要大晚上谈？还带个纸袋回来？”
“书。”郑大明脱口而出，“同学送的司法考试专业书，很重。”他转身走向卧室，木地板在脚下发出“抗议”的声响。母亲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他知道她在犹豫，是否要追问下去。
卧室里的台灯昏黄如豆，照亮床头那叠复习笔记。郑大明蹲下身，掀起床沿的灰尘罩——床下整齐码着上百本旧书，《犯罪心理学》《金融诈骗案例分析》……他抽出最底层的《民法通则》，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电影票，那是大二时和室友一起看的《无间道》。
纸袋塞进书堆的瞬间，他忽然听见母亲在客厅叹气。那声叹息像根细针，扎进他的后颈。他迅速码好书，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领带歪在一边，衬衫领口沾着片木屑，眼神里混着疲惫与亢奋，像极了赌桌上刚押下重注的赌徒。
“吃饭吧。”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给你热了饺子，猪肉白菜馅的。”
餐桌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醋碟边摆着双干净的筷子。郑大明咬下第一口时，烫得首吸气，馅料里的花椒粒硌到牙床。母亲坐在对面，手里转着毛线针，却半天没织一针。
“你……真的没事吧？”她终于开口，毛线针在灯光下晃出虚影，“妈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就盼着你平平安安，别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郑大明的筷子悬在半空，饺子上的油花倒映着台灯的光。他想起邢志合的话：“透过不同的窗户，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此刻他坐在自家的餐桌前，窗外的路灯昏黄，远处的高楼却亮如白昼。那栋玻璃幕墙的大厦里，或许正有人隔着落地窗，看着他这样的小角色，像看蝼蚁般轻蔑。
“我知道。”他咽下饺子，喉咙被烫得发疼，“妈，过段时间……我可能会换个工作。”
母亲的毛线针“啪嗒”掉在地上：“换工作？换什么工作？”
“金融方面的。”郑大明低头盯着醋碟，“收入高些，也……更有发展。”
沉默再次蔓延。母亲弯腰捡起毛线针，针尖在桌布上勾出个小线圈。郑大明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触感粗糙得让他心惊——这双手曾为他洗过尿布，缝过书包，如今却布满老年斑，像片即将凋零的落叶。
“放心，我有数。”他轻声说，“就像您织毛衣，得一针一针来，急不得。”
母亲抬头看他，目光里有担忧，有疑惑，却终于化作一声叹息：“你呀，从小就有主意。但记住，别让自己陷进去。”她顿了顿，“不管什么时候，妈这儿都是你的退路。”
郑大明喉头一紧，突然想起刑志合的宾利车——那辆车的后座有个小冰箱，里面摆着进口矿泉水，瓶身上的标签他看不懂。而此刻，他面前的玻璃罐里装着母亲泡的茉莉花茶，茶叶在水里浮沉，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夜深了，母亲屋里传来轻微的鼾声。郑大明坐在书桌前，摊开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窗外的月光爬上床沿，照亮床底露出的一角纸袋。他忽然想起曾在看守所看到的刘星云：那家伙隔着铁窗冲他笑，笑容里有破罐子破摔的戾气，也有隐约的期待。
钢笔落下，郑大明写道：“ 1 1月7日，收到现金二十万，保密协议待签。房产过户流程：第一步……”写到“小贷公司”时，笔尖突然划破纸张，露出背面的“刘星云案宗”字样。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拉开窗帘。远处的松滨塔在夜色中闪烁，像根插向天空的银针。风掀起窗帘一角，带来楼下便利店的霓虹光，“24小时营业”的招牌忽明忽暗，像某个永不闭合的眼睛。
郑大明摸出手机，给小李发了条短信：“卡号明天寄出。”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那个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像在笑，又像在哭。
床底的纸袋沉默着，里面的二十万现金正透过牛皮纸，散发着温热的气息。那是筹码，是赌注，是他亲手推开的另一扇门。门后是光明，还是深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晚起，他再也不是那个把手机放在老旧办公桌上的“小诸葛”了。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继续蔓延。郑大明关掉台灯，躺到床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那是倒计时的声音，是骰子即将掷出的声音，恐怕亦是他再也无法回头的声音。
(http://www.00ksz.com/book/jbgadb-10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