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浊浪滔天，卷着枯枝败叶拍打堤岸，将沿岸村落吞噬成一片泽国。姜璃撩开马车帘布时，正见一具浮尸顺流漂过，死者衣襟上还缠着半捆未收割的麦穗——那是被决堤洪水卷走的夏粮。
“前面就是河道总督署了。”胤禛的声音自身旁传来，他望着远处露出水面的飞檐，眉头紧蹙，“李荣暴毙的消息传来时，朕正在看治河图。”
马车在泥泞中前行，姜璃握紧袖中的验尸银簪。自九阿哥伏法后，她虽获封御前仵作，却因“逆星”流言备受猜忌，此次随胤禛南下查案，既是差事，也是避祸。
总督署门前积水没膝，衙役们正用竹筐打捞漂浮的卷宗。姜璃踩着临时搭起的木板入内，只见正堂中央停着口薄皮棺材，棺材敞着盖，露出里面的尸体。
“大人，姜姑娘，”守在一旁的副将王猛跪地叩首，脸上满是泥污，“李大人就是这般……七窍流血而亡。”
姜璃走近棺材，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死者李荣身着西品官服，面色青紫，嘴角残留黑紫色涎水，正是中毒迹象。但最诡异的是他双手紧抱胸口，指缝间露出半块银光闪闪的物事。
“撬开他的手。”胤禛沉声道。
王猛领命，用匕首小心撬开李荣僵硬的手指，露出半块刻着倭国菊纹的银锭。银锭边缘沾着暗红漆渍，在昏暗光线下宛如凝固的血痂。
“菊纹银锭？”姜璃接过银锭，指尖触到漆渍时，银簪突然微微发烫——这是遇毒的征兆。她翻开李荣的眼皮，瞳孔散大，结膜下有针尖状出血，与乾清宫毒案如出一辙，却又多了几分异样的浑浊。
“指甲缝里有东西。”她捏起死者右手，用银簪轻轻刮取指缝间的泥垢。黑黄色的泥沙中，竟混着几粒闪着金属光泽的细砂。
“河沙？”王猛疑惑道，“决堤后泥沙倒灌，沾到手上也不稀奇。”
“不一样。”姜璃将砂粒放在掌心，“这沙质细密，含汞。”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磁石，砂粒果然微微吸附——汞矿砂才有的特性。
胤禛接过磁石，目光锐利：“黄河上游的汞矿，一向由官府专营。李荣掌管河道，怎会与汞矿私砂扯上关系？”
姜璃没有回答，俯身检查尸体周身。李荣靴底沾着与指甲缝同款的河沙，靴帮内侧却有磨损痕迹，不似寻常行走所致。她突然撩起死者官服下摆，只见内衬上浸着暗黄色污渍，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是火药？”王猛失声惊道。
“更像提炼汞矿的助燃剂。”姜璃站起身，指着银锭边缘的红漆，“这漆用辰砂和桐油调制，是江南漆器特有的‘朱红漆’，与倭国菊纹不符。”
胤禛看着银锭上的菊纹，眸色深沉：“倭国商人向来用樱花纹，这菊纹……倒像是故意为之。”
正说话间，一阵穿堂风卷着水汽灌入正堂，吹得灵前白幡哗哗作响。姜璃忽然注意到李荣紧握银锭的手指关节处，有处不明显的勒痕，仿佛曾握过什么绳状物。
“他死前应抓着什么东西，”她轻声道，“被人强行夺走后，才换上这半块银锭。”
胤禛闻言，立刻吩咐王猛：“仔细搜查总督署，尤其是李荣的书房和寝室，任何绳状物都不要放过。”
姜璃则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滔滔洪水。黄河决堤正值夏汛，本属常事，但李荣暴毙、汞矿砂、菊纹银锭——这一切太过巧合。她想起九阿哥案中查获的毒术笔记，里面提到倭国浪人曾用汞矿毒剂，难道……
“姜姑娘，”胤禛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王猛在李荣书房找到这个。”
他递来一本烧焦的账册，残页上用蝇头小楷记着“汞矿十吨，倭商付款银两千两”。落款日期正是决堤前三天，而盖章处的朱印己被烧毁，只留下模糊的“荣”字。
“李荣私运汞矿给倭国商人，”姜璃心中剧震，“被人灭口了！”
胤禛合上账册，目光落在远处的决堤口：“可谁会为了私运汞矿杀人？又为何要在尸体旁放半块菊纹银锭？”
姜璃低头看着手中的银锭，菊纹雕刻精细，边缘却有凿痕，仿佛从整块银锭上硬生生敲下。她忽然想起南怀仁说过，倭国贵族常用菊纹银锭做信物，难道这半块银锭是某种警告？
“大人，姜姑娘！”王猛匆匆跑进，手中捧着个油纸包，“在李荣枕下找到的，像是……像是人皮！”
油纸打开，里面果然是巴掌大的一块人皮，上面用墨线画着黄河河道图，图中汞矿位置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五月初五，龙口开”。而人皮边缘，赫然留着与李荣手指勒痕吻合的绳结印！
“五月初五……”姜璃喃喃自语，那是民间“祭河神”的日子，也是李荣账册上的付款日期。她猛地抬头，看向胤禛：“西爷，这不是简单的灭口，是有人想借黄河决堤掩盖汞矿私运，甚至……”
她没说下去，但胤禛己明白她的意思。黄河决堤，民怨沸腾，谁会在乎一个河道总督的死因？而那半块菊纹银锭，恐怕是栽赃给倭国势力，或是八爷党残余的毒计。
“把人皮和银锭收好，”胤禛沉声道，“王猛，备马，我们去决堤口看看。”
姜璃将银锭放入袖中，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九阿哥案中那枚带血的佛珠。阴谋如同黄河浊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荣之死，汞矿私运，菊纹银锭——这背后牵扯的，恐怕不止是河道贪腐，还有更深的政治漩涡。
走出总督署时，夕阳正沉入黄河，将浊浪染成血色。姜璃回望那具停在正堂的尸体，李荣紧握银锭的双手仿佛还在无声控诉。白骨泣江山，血泪染黄河，她知道，这起看似简单的毒杀案，将是她作为御前仵作，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剖开的又一层血色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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