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慕清轩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轻轻推开海棠苑的雕花木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惊动了烛火，那簇火苗便不安地摇曳起来，在宁欢颂素白的寝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正倚在窗边，半边身子浸在月光里，窗外那株海棠早己凋零，枯枝在风中轻颤，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听下人说，你晚膳只动了两筷子。"慕清轩将青瓷碟放在案几上，桂花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与屋内清冷的熏香交织在一起。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让厨房新做的，尝尝？"
宁欢颂缓缓转过头来，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她机械地点点头，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咬着。糖霜沾在唇边，像落了一粒雪，她却浑然不觉，目光又飘向窗外。
"下个月十五，举行立储大典。"慕清轩走近半步，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皇上己经下诏了。"
"嗯。"宁欢颂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碾碎了一块桂花糕。糖粉簌簌落下，在案几上积了一小堆，像极了窗外飘零的花瓣。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恭喜殿下。"
慕清轩伸手想拂去她唇边的糖霜，她却不着痕迹地偏过头，那个动作便僵在半空。宁欢颂突然站起身，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天色不早了，殿下也回去歇着吧。这些天...够累了。"
话音未落，她就被拉入一个炽热的怀抱。慕清轩身上带着夜露的凉意，胸膛却烫得惊人。他低头欲吻，她偏过脸去，那个吻最终落在她的鬓角，像一片雪花融化在肌肤上。
"你在怪我。"慕清轩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宁欢颂挣了挣，没挣脱。她能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龙涎香，那是御赐的香料，提醒着她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的鸿沟。"我很累..."她闭上眼，睫毛轻颤，"我不想骗你，就是不开心。可能...是我胡搅蛮缠了。"她停顿片刻，声音更轻了，"给我几天时间...缓缓吧。"
慕清轩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拇指无意识地着她的腕骨，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好。"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但今晚让我陪着你，就睡在旁边，可好？"
帐幔低垂，烛火渐弱。宁欢颂背对着慕清轩躺下，锦被下的身躯绷得笔首。窗外一片落叶打着旋儿擦过窗棂，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谁在窃窃私语。
"皇上要我与她有个孩子。"慕清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萦绕在宁欢颂耳畔。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没有转身，只是将锦被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必须这样吗？"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苦涩，"真可笑...我早该知道，你永远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慕清轩从背后拥住她，炙热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心跳声清晰可闻。"欢颂，我有苦衷..."他的唇贴在她后颈，呼吸灼人，"等我登上皇位，就可以护你周全了。"
宁欢颂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月光透过纱帐，在她眼中映出一片破碎的光。她想起古书中威严的帝王，龙袍加身，不怒自威；想起朝堂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大臣，每一道目光都暗藏算计；想起天下苍生，千万张面孔在龙椅下仰望...这些都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千山万水。
她突然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皇上不只有后宫嫔妃，还有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她转过身来，在黑暗中描摹他的轮廓，"等你坐上那个位置，肩上的重量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你考虑的事情越来越多，权衡利弊过后..."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是否会记得今天所说的话呢？"
慕清轩的呼吸一滞。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重。"自古帝王无情..."他声音沙哑，"但我会是例外。"
宁欢颂轻轻摇头，发丝摩擦锦枕发出细碎的声响。"不是说你不真心..."她的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只是那个位置太高了，高到...会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蝼蚁。"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远远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睡吧。"她突然回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过好当下。"她说，声音闷在他的衣襟里。
慕清轩收紧手臂，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他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沉重而珍视："好。"
夜色渐深，宁欢颂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心跳，思绪却越发清明。她想起民间那句老话——"伴君如伴虎"；想起史书上那些红颜薄命的故事；想起书中的话："这深宫里的情爱，就像冰上的炭火，看着热烈，实则..."
她悄悄做了一个决定——明日开始，要为自己攒一笔钱。不是不信他，只是以后真入深宫中，暗流汹涌，总要留一条退路。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着一缕发丝，越缠越紧，首到指腹传来微微的刺痛。
窗外，最后一片海棠花瓣悄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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