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菱花窗格,在青砖地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邱冉芜端坐镜前,指尖捻着玉梳,动作缓慢而精准。铜镜映出她无波无澜的眉眼,眉间那点朱砂红得沉静。
“小姐,”李月将一支赤金点翠凤簪稳稳插入云髻,声音压得极低,“王爷昨夜…仍在海棠苑。” 金簪流苏纹丝不动,映着她眼底一丝忧虑,“己是第三日了。”
玉梳在如瀑青丝间凝滞了一瞬。镜中人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旋即被更深的静水覆盖。“王爷喜欢她,”邱冉芜的声音轻缓,听不出情绪,“我当如何?”
李月俯身,气息拂过她耳廓:“此时不动,方显气度。”
邱冉芜眼睫微抬,铜镜里映出她眼底骤然聚拢的清冷明光。国公府百年根基盘踞朝堂,天子默许重逾千钧。纵使落到最不堪境地,那个无根无基、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又能翻起几寸浪花?
“传话下去,”她唇角弯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指尖抚过耳垂上冰凉的翡翠坠子,“阖府上下,各领二两赏银。便说是本妃初来,一点心意。”
日上三竿,明晃晃的光线刺得宁欢颂睁不开眼。她拥着锦被坐在床榻上,窗外隐约飘来丫鬟们领赏的细碎笑语,那声拔高的“谢王妃赏!”像根小刺扎进耳朵。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足踩上冰凉的地砖,凉意从脚心首窜上来。
“不许这样,宁欢颂!”她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在李毅南那儿还能上房揭瓦呢,现在倒真成了闺中怨妇了?”
“攒钱!” 昨夜黑暗中那个清晰又冰冷的决定猛地撞进脑海。她几步冲到妆台前,找到自己的首饰盒子,目光扫过那些璀璨。累丝嵌宝的金凤簪、水头极足的翡翠步摇、沉甸甸的赤金虾须镯……全是慕清轩的手笔,或他遣人送来,或亲自为她戴上。唯有角落里,静静躺着一个不起眼的浅蓝色粗布包,上面用紫色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几朵小雏菊——这是她来时,想念现代生活时,自己跟自己较劲缝的。
“三盒…应该够了。”她喃喃着抓起布包,手指带着点狠劲,将那些沉甸甸、价值不菲的首饰一件件往里塞。拿起一支尤其华丽、镶嵌着红宝石的金簪时,她动作顿了顿,指尖在那冰凉的宝石上了一下,最终还是塞了进去。当指尖触碰到那只温润细腻的白玉镯时,却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缩回手。那玉镯静静躺在匣中,光泽内蕴——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他亲手为她戴上时,眼神珍重得像捧着稀世珍宝。她小心地将它取出,放回匣子最深处,轻轻合上盖子。
粗布包很快被撑得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坠手。她对着模糊的铜镜扯了扯嘴角,镜中人嘴角僵硬地上扬,眼圈却微微泛着红。“就当是…给自己买份安心。”她低声对自己说,指尖死死掐进粗布包粗糙的纹理里。
踏出王府角门时,宁欢颂特意放慢了脚步。眼角余光瞥见月洞门后一闪而过的灰色衣角。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脚步一转,朝着人声鼎沸、货物堆积如山的马厩方向走去。两个粗使婆子正倚着草料堆,唾沫横飞地议论着王妃的“大手笔”赏银,见她走近,慌忙噤声,垂下头去。宁欢颂状似随意地踱步,目光扫过堆放的鞍鞯,仿佛在寻找什么,眼角余光却牢牢锁定了那个不远不近缀着的灰衣小厮。
西市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她一头扎进一家门面阔气的绸缎庄,东摸摸西看看,最后煞有介事地抱了一匹素净的杭绸出来。眼角瞥见那小厮果然被热情的掌柜缠住,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新到的苏绣。趁这间隙,她身形一闪,敏捷地拐进旁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七弯八绕,熟门熟路地从一家染坊堆满靛蓝布匹的后院穿出,再出来时,头上己多了块半旧的青花布头帕,遮住了大半张脸,步履也变得不紧不慢,混入街上的妇人之中。
“汇通天下”的金字招牌有些黯淡。宁欢颂压了压头帕边缘,走进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木头和灰尘气味的当铺。她踮起脚,将沉甸甸的粗布包费力地推上那高高的、油光发亮的柜台。金玉碰撞的清脆响声惊动了伏案打盹的老掌柜。他慢悠悠扶正鼻梁上的铜框眼镜,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扫过布包口露出的璀璨一角,慢条斯理地拈起一枚沉甸甸的赤金缠枝镯,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姑娘,死当?活当?”
“死当。”宁欢颂盯着柜台上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斑驳划痕,声音不高,却清晰。
老掌柜不再多言,取过戥子,拨弄着乌亮的砝码,叮当作响。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落在那金镯上,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斑。他一件件仔细验看,用放大镜照着内圈的印记,又用指甲轻轻刮过宝石镶嵌的缝隙。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里只有金属摩擦和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我看姑娘是真心当,并且这些确实是好物件,想必姑娘是遇到难处了,姑娘若还有尽可以拿过来当,我们这里是不会打探顾客隐私的,当然也不会向他人透露,一千两” 老掌柜最终放下最后一件首饰,吐出一个数字。
宁欢颂闭了闭眼。这价钱虽不算顶高,但也算公道,至少没被狠宰。她没力气也没心思去争那几十两的差价。厚厚一叠盖着鲜红印鉴的银票入手,带着纸张特有的粗砺感。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票面,她心头却莫名一空。
“好——!” 茶楼里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几乎掀翻屋顶。宁欢颂缩在二楼最角落的位置,面前一杯粗茶早己凉透。说书先生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唾沫横飞:“……三尺白绫香魂断,马嵬坡下草青青!一代红颜为君绝,君王掩面救不得啊——!”
邻座几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嗓门洪亮,谈笑风生,声音乘着袅袅茶烟清晰地飘过来。
“西郊那片庄子…”“离官道顶多半里地…”“主家急着脱手,价钱是极公道的……”
宁欢颂捏着冰凉的茶盏,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布帕下的嘴角终于弯起一丝真切而隐秘的弧度。就在这时,楼梯口人影晃动,李月正在到处寻找,宁欢颂倏地将头埋得更低,端起茶盏假意啜饮,宽大的青花布帕边缘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侧脸轮廓。
惊堂木又是“啪”的一声脆响,满堂喝彩如潮。宁欢颂顺着退场的人流不疾不徐地涌出茶楼,怀中的银票妥帖地贴着里衣,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正午,太阳照射,将她孤零零的影子在青石路面上拖拽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无声延伸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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