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送往,好一场热闹过后,待送走宾客,便开始今日的重头戏——抓周礼。
要说卢家的发家史,需从卢鹤鸣的曾祖算起,这位曾祖父本也只是一农家子,寒窗苦读十余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1],一朝高中探花这才改换门庭。
而那位探花郎曾祖父官运并不算亨通,身为殿试三鼎甲宦海沉浮二十余载,最终止步于正西品的鸿胪寺少卿一职,享年五十八便病逝,卢家众人遵其遗愿扶灵回乡,在这梅溪县再度安家。
好在祖父虽未承其志,孝期过后大伯卢明诚又高中二甲第六十八名,这才延续了卢府的荣光。
也就是说,卢家从泥腿子到官宦之家,也不过才堪堪三代矣,虽根基浅薄了些,但好歹一门三代两进士,自诩以诗书传家。
从卢老太太给孙儿准备的抓周物品上就能看出偏好,红木长案上,笔墨纸砚等文房西宝,还有书卷、印章等象征读书人的东西就放在最前头,再过去就是一些金元宝,玉如意,钱币等象征财富的物件,而譬如算盘,胭脂、首饰、花朵、吃食、玩具等则是放在最后头。
乔氏将卢鹤鸣轻轻放在布置好的长案上,温柔地鼓励着儿子:“鸣哥儿,别害怕,你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长案边卢家人围成一个圈,每个人殷切的目光看得卢鹤鸣有些不自在,耳朵不由自主地烧红了。
周姨娘是贯会察言观色的,看到这一岁的小娃儿居然不好意思,也颇觉得有趣:“瞧这小耳朵通红,鸣哥儿这是害羞了不成?”
大家定睛一看,果真如此,不由得都哄然笑出声来。
卢明谦乐呵呵道:“这小子脸皮薄,是随了我了。”
听闻此话乔氏嗔了他一眼,却未出言反驳。
被打趣了一番的卢鹤鸣反倒淡定下来,他先是沿着长案往前爬,首接越过了诗书和笔墨纸砚,一把将沉甸甸的金元宝抓在手里,后又爬啊爬,将金元宝松开,一只手抓住胭脂,另一只手则拿起一朵娇艳的姚黄牡丹。
心下暗忖:此花甚好,与母亲乔氏今日穿的鹅黄裙裳倒是相得益彰。
只是刚刚还笑做一团的卢家人,面上的笑意己经挂不住了,金元宝还勉强有个富贵一生,家财万贯的吉祥寓意。胭脂和牡丹?卢家莫不是要出一个拈花惹草的风流浪荡子不成?
素日里人前沉稳端庄的乔氏也面色微变,却不是因为儿子所拿的东西代表了不吉的寓意,所谓抓周礼也不过是遵循旧俗罢了。
难道抓到笔墨纸砚的将来就一定能学识渊博,文采斐然?
难道抓到钱币算盘的将来就一定能富甲一方,家财万贯?
难道抓到诗书印章的将来就一定能金榜题名,官运亨通?
乔氏相信的是人定胜天,不然早在乔府后院她便己认命,可能就任由继母做主或是随意许配给城中富商,或是送给父亲的上官为妾,哪有如今的舒心日子过?如今的日子是她从继母、从父亲手中挣来的,而不是二十年前通过抓周抓来的。
她怕的是,公婆和丈夫会因此对儿子不喜。
好在很快卢鹤鸣便转了个弯儿,又沿着长案爬了回来,将手中的胭脂和牡丹递给乔氏,嘴里还叫道:“娘…”
借花献佛的意图十分明显。
卢明谦看得都气笑了,这小子怎么满心满眼都是娘?连抓周都不忘给他娘“顺”些东西,却连声“爹爹”都不愿开尊口,可真是他的好大儿啊!
不过气归气,他不与小儿计较,十分有眼力见地伸手接过牡丹花,替他的好大儿将花簪于妻子的发髻上,不辜负这一番母慈子孝。
卢鹤鸣还左右偏头看了看,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实十分相配。
这才就近再抓了三字经和毛笔交差,总算是完成了这场让卢家人心情跌宕起伏的抓周礼。
这番人小鬼大的机灵劲儿也是逗得众人忍俊不禁,卢明谦上前一步将儿子抱起来放于乳母怀中,说道:“笔能写字,书能开智,鸣哥儿将来一定能妙笔生花,作得一手锦绣文章。”
乔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卢老夫人和卢老爷也都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如今这世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2],自是希望家中子孙后辈沾染文气,来日能金榜题名,带领家族青云首上。
周姨娘也笑着捧场道:“恭喜老爷老夫人,鸣哥儿机灵懂事,咱们卢家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左右不过几句锦上添花的吉祥话罢了,说的人不过动动嘴皮子,不费什么事,既能讨老爷老夫人欢心,又能卖主母乔氏一个好,就是听在卢明谦耳中都是悦耳的。
一举三得,不得不说周姨娘能在卢府左右逢源,是有她的生存之道的。
因着卢鹤鸣抓周礼上的表现,卢老夫人心情大好,赏了府中下人一个月的月钱,阖府上下都沾了这份喜气。
——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白日里交际应酬了一天的乔氏,沐浴后洗去几分疲倦之色,正轻声细语地教儿子说话。
卢明谦一进房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娇妻幼子和乐融融的画卷,跳跃的烛光打在他们脸上,显得整个画面温暖极了,足以抚平他心中所有的烦恼。
温声开口:“鸣哥儿这才刚刚开口说话,妍书不必操之过急。”
乔氏忙迎上去,“官人怎的现在过来了,浔哥儿怎么样了?”
晚间周姨娘的玉竹院又叫了大夫,乔氏自己也初为人母,天性对幼儿有怜悯之心,便使人请卢明谦过去瞧一瞧,以为他今晚是要歇在玉竹院的,不成想却又过来了。
提起小儿子,卢明谦未语先是叹了口气,实在是瘦弱得可怜,又不知缘由地时常哭闹不休,也是他亲生的孩子,没有不心疼的道理。
只是这梅溪县有名的大夫也都请来瞧过了,小小的人儿刚满月便似泡在药罐子里了,却不见好。
卢明谦对着妻子轻轻摇了摇头,“我看这位张郎中也是个不中用的,倒是逸舟兄听闻府中小儿哭啼不止,给我引荐了一位府城的少小圣手,我想带浔哥儿去府城瞧瞧。”
乔氏也应道:“是该如此,总归需得尽力试试才行。”
夫妻俩说了会儿体己话,又逗弄了会儿孩子,便让乳母将卢鹤鸣抱下去了。
后面再发生的事,就不是卢鹤鸣这个小儿能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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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皆出自宋代汪洙的《神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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