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眯起眼睛，沐浴着暖洋洋的日光。
“那老妪只是芸芸众生，其中之一。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还不知还有多少如她这般的黔首。
这天下曾经是大秦的天下，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曾经都是大秦的子民。
他们如今生活艰难，因为繁重的徭役，连年的战乱而家庭破碎。
将军若是也不在了，老秦人受了委屈，还有谁为他们张目？
将军要把秦人的未来，都寄托在汉王和未来君主的良心上吗？”
刘盈眨了眨眼睛，放低了声音说道：
“那我实话告诉将军，我阿父他根本没有那东西。
他特别爱享受，说话从来不算数，往日有个诨号，叫做“沛县三害”。
沛县三害，刘季最坏，父见扶额，母见无奈。”
樊哙超“小”声提醒到：
“太子，没有后两句。”
“哦，我后加的！
你就说贴切不？”
“一个字：绝！”
章邯无语。
听小太子那么一说，他忽然觉得，归降汉国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这一日，章邯和刘盈从大秦的巍峨盛世，谈到后来的烽烟西起。
从巨鹿之战的你来我往，说到还定三秦的激烈鏖战。
“将军，其实我最佩服的不是你威压各路义军——”
“是叛贼！”
“哎呀，都一样。
我最佩服的是你能把那么大的少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在来关中的路上见过大秦的驰道，路边的树木规整，道路平缓。
这真是前无古人之伟业。”
章邯含笑点头，没错，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他超喜欢小太子。
刘盈眼睛亮亮的看过去：
“还有秦弩，还有那些器械。
哪怕只了解了冰山一角，我都忍不住被大秦的工艺所震撼。可惜——”
刘盈话锋一转：
“可惜现在全都没了，好可惜！”
章邯可不知道面前的白团子是个流心黑芝麻馅的，嘴那么甜都是为了骗他的人才名单。
听了刘盈的话，他对小太子好感up，up……，很快就满值了。
见刘盈对少府的事情感兴趣，也不禁打开了话匣子。
……
“秦国那么好，那么厉害，就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
那样，即使秦国不在了，后世的人也会因为这登峰造极的工艺，锋锐的秦弩，大秦的百战之师，还有老秦人不屈的精神，而永远记住大秦帝国。”
刘盈尚且有些稚嫩的小奶音哼起了老秦人的战歌：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章邯也忍不住打着拍子，高声唱起：
【西有大秦 如日方升……秦有锐士 谁与争雄！】
浑厚苍凉的歌声传了很远，很快废丘城中，甚至汉国的军中也依稀想起了老秦人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樊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抱紧了超大只的自己。
太子哇，你还记得自己是大汉太子，不是大秦小迷弟吗？
我现在有种被秦军包围了的感觉呀。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有人振臂一呼，高喊一声“反汉复秦”了！
……
次日，
晨光刺破云层，废丘城门在生锈的铰链声中，再次缓缓洞开。
章邯的三万部卒卸甲立于道旁。
汉军的五色旌旗漫过原野，有些陈旧的“章”字大纛在晨风中飘展，与赤色的“漢”字大旗交织成一幅奇异又和谐的图景。
章邯单膝跪地，手中捧着雍王的大印，脊背仿佛比昨日更弯了几分，眸子里却满是坚定。
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加需要勇气。
为了大秦，为了秦人，他可以背负一次骂名，也可以背负第二次。
至于功过荣辱，就都交给后来人评说吧！
刘盈的手尚且有几分稚嫩，却努力的扶起了章邯。
“将军，我希望你永远做大秦的脊梁。”
刘盈伸出手，指着远方。
“如今，江山皆是故土，黎庶皆是故人。
汉人，亦是秦人。”
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交握，立下了一个无声的约定。
【废丘之契】
残破的城墙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干涸的血迹见证着老秦子弟曾经的辉煌。
逆光中，沧桑却仍然坚毅的轮廓，与少年储君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褪色的帅旗旁边插上了一面崭新的赤色旌旗。
时光仿佛定格在此刻。
滔滔沣水，正裹挟着旧帝国的残晖奔向新生的太阳。
日升日落，潮涨潮平。
唯有老秦人不屈的精神恒久长存。
……
历时多日，刘盈终于踏进了废丘城。
废丘虽然名字很颓，但能被章邯定为雍国的都城，并且坚守了许久，自然不是什么小破城池。
如今被围困了两年，多了些残破，但是仍然能看出往日的繁华和雄伟。
“将军啊，你说我是叫你将军，还是叫你雍王？”
章邯心下无语，你都相当于明示了，我还能反对吗？
“太子你开心就好。”
刘盈摇了摇头：
“别叫我太子，多生份啊！
咱们己经是忘年交，好朋友了。
这样，我叫你老章，你叫我阿盈，如何？”
章邯抽了抽嘴角，这么一看，太子刘盈的确是刘邦那老无赖亲生的。
刘盈背着小手，像大王检阅自己的领地一般左顾右盼。
“呀，好好的大城，为啥偏偏叫废丘，这名字不好！”
“这里当日是周懿王的都城，叫犬丘，大秦想要抹除周朝的影响，所以才改名叫废丘。”
刘盈连连摇头：
“犬丘和废丘都不好。
老章你有所不知，我知道有个地方，在他们那里，废丘的谐音是运气极差的衰崽。
用这个名当都城，国家能不亡吗？”
章邯眉头猛跳，咱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盈一拍小手：
“咱把废丘改个名字吧，新的开始要有新气象嘛！”
“随你，你开心就好！”
于是刘盈一封书信发回了栎阳。
打开刘邦的回书，刘盈眼皮子猛跳，忍不住骂骂咧咧：
“槐里?，怀里，这什么破名字啊！
不愧是阿父他起的名字，格外的下流。”
刘盈严重怀疑，这是刘邦躺在美人的温柔乡中，脑子一抽想出来的。
刘盈“啪”的一声，扔掉了竹简，扯了扯嘴角，转头对章邯说道：
“老章，你别当真，咱们汉国，大王说的不算，丞相才是Number one。
废丘以后就叫兴平吧！
兴国安邦，西海升平。
老章你信我，我和高人学过算命，这名字包好的！”
“啪啪啪……”
“好，太子好文采！”
章邯看着仿佛在翘尾巴的小太子，还有傻笑着鼓掌的樊哙。
再次怀疑，他之前的决定是不是有点草率。
汉国从上到下都不怎么靠谱啊！
他真的是输在这种家伙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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