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窗玻璃上挂了整夜，次日傍晚放晴时，陈家老宅的梧桐叶还往下滴着水。
宴会厅里水晶灯开得透亮，银器碰击声混着红酒醒瓶的轻响，像层薄纱蒙在众人脸上——谁都记得昨夜陈九爷铁青的脸色，此刻却又端着得体的笑，举着香槟杯在鎏金廊柱间游移。
萧天站在落地窗前，西装领口微松。
他能感觉到陈九爷的目光扫过自己三次，每次都像根细针，扎得后颈发紧。
方才陈雪柔经过时，香奈儿五号的尾调裹着她低低的警告："别在爸面前耍花样。"可她攥着珍珠项链的指尖泛白，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萧先生。"小琴端着银盘过来，盘里是刚切的鹅肝，"陈董让我给您添些热菜。"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腕间那道淡青的疤在水晶灯下若隐若现——三天前仓库遇袭时，她替他挡过滚落的木箱。
萧天接过银叉，触到小琴指尖的温度。"老宅的安保系统升级了？"他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墙角的摄像头是新的。"
小琴的手微微一抖，鹅肝酱在瓷盘里晃出个小坑。"今早阿强带人装的，说是...防贼。"她抬眼时飞快瞥了眼主位，陈九爷正和几个地产商碰杯，喉结在定制衬衫领口里滚动，"萧先生，您..."
"砰——！"
玻璃爆裂声像颗惊雷炸开。
萧天的银叉"当啷"掉在地上。
他本能转头，看见三楼露台的玻璃幕墙碎成蛛网，穿黑色战术服的身影从缺口翻进来，手里的突击步枪还冒着青烟。
几乎同时，后院传来玻璃门被踹开的闷响，又是两个枪手端着枪冲进来，枪口扫过宾客的头顶。
"有枪！"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宴会厅瞬间炸开。
贵妇们的珍珠项链断成串，钻石耳坠在地上滚；穿西装的男人撞翻香槟塔，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地毯淌成河。
陈九爷的保镖队长刚摸向腰间，额头就挨了一枪，栽倒时撞翻了主桌的鲜花，红玫瑰落了满地，像溅开的血。
"雪柔！"萧天反手抓住陈雪柔的手腕。
她的珍珠项链不知何时断了，珠子顺着裙裾滚进桌底，整个人像被抽了脊骨似的发软。
小琴的银盘早摔在地上，正哆哆嗦嗦去扶陈雪柔另一边胳膊，发梢沾着鹅肝酱，"萧先生，地下车库...安全通道在厨房后面！"
"走！"萧天拽着两人往侧门跑。
子弹擦着门框飞过，在墙上凿出个焦黑的洞。
他余光瞥见阿强缩在吧台后，平时油光水滑的背头乱成鸡窝，正对着手机快速按动什么——像是在发消息。
"封锁后门！"领头的枪手用英文吼了句，枪管转向他们。
保镖们举着椅子当盾牌往前冲，却在三步外接连中弹，鲜血溅在水晶灯上，把光染成暧昧的红。
陈雪柔的高跟鞋卡在地毯缝里，整个人往前栽。
萧天反手搂住她腰往回带，后腰却撞上小琴的手——那双手正推着他的后背，像要把他往安全的地方送。"萧先生！"小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记得...厨房有备用钥匙！"
"闭嘴跟紧！"萧天吼了句，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枪声，大脑却像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枪手用的是HK416，消音器做过改装，不是普通流寇；目标明确冲着陈家人来，否则不会第一枪就打保镖队长——可陈九爷呢？
主位上不知何时空了，只剩半杯没喝完的红酒。
"小心！"
小琴的尖叫刺进耳膜。
萧天转头的瞬间，看见左侧柱子后探出枪管，准星正对着陈雪柔的太阳穴。
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却被一股力道从侧面撞开——是小琴。
她穿着软底布鞋的脚在地毯上打滑，整个人撞进他怀里，后背却正对着那支枪。
"噗——"
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比想象中轻。
小琴的身体在他怀里一震，温热的血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
她仰起脸，眼睛里有层水雾，嘴角却扯出个笑："萧先生...我没认错人..."话音未落，她的头就垂了下去，后腰处的血浸透了月白色旗袍，在地毯上洇出朵狰狞的花。
"小琴！"萧天跪在地上，托着她的脸。
她的睫毛还在颤，像只被雨打湿的蝴蝶。
他能感觉到她的血透过衬衫渗进皮肤，烫得他眼眶发疼。
刚才还端着银盘的手此刻软软垂着，腕间那道旧疤在血泊里格外刺眼——原来三天前不是巧合，她早就在护着他。
"都别动！"枪手的靴子碾过碎玻璃，离他们只有五步远。
陈雪柔缩在墙角，发抖的手抓着桌布，指节泛白。
萧天把小琴轻轻放平，站起身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头被激怒的野兽："你们是谁派来的？"
"无所谓了。"枪手扣动扳机的瞬间，宴会厅另一侧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阿强举着消防斧从侧门冲进来，平时总挂着笑的脸此刻扭曲成块破布："萧先生！
这边！"他的斧头劈在安全门上，木屑飞溅，"陈董让我带你们走！"
萧天抱起小琴，血顺着他的胳膊滴在地上。
他瞥了眼阿强，对方的眼神在小琴的伤口上顿了顿，又飞快移开。
枪声更近了，他咬着牙冲进安全通道，身后传来阿强关门的闷响。
楼梯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
萧天能听见小琴微弱的喘息，每一声都像刀割。
他摸出手机想打120，屏幕却突然亮起条短信——来自未知号码，和昨夜那条一样的字体："地下室第三块青石板下，有陈九爷二十年的秘密。"
身后传来安全门被撞开的声音。
萧天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琴，她的嘴唇己经发紫，却还在动。
他凑近想听清，只捕捉到最后几个字："青...石板..."
楼梯转角的窗户透进晚风，吹得消防通道的提示牌"吱呀"作响。
阿强举着斧头走在前面，影子被应急灯拉得老长，像条随时会扑过来的蛇。
阿强握着消防斧的手在发抖。
楼梯间应急灯的冷光里，他盯着小琴后腰那片逐渐扩大的血渍，喉结滚动了三下——那是二十岁那年，他在陈家老宅当杂工，小琴端着药碗蹲在他床前的画面。
当时他摔断了腿，小琴悄悄把药汤吹凉，说"阿强哥，苦药要配蜜饯吃"，腕间那道疤就是端药时被灶台烫的。
"萧先生，把小琴给我。"阿强突然转身，消防斧"当啷"砸在台阶上。
他鬓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领口，平时总带着笑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背她，您带雪柔小姐先走。"不等萧天反应，他己经半蹲下来，粗糙的手掌轻轻托住小琴后颈，像捧着当年那碗要凉不凉的药汤。
萧天这才注意到阿强左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淡疤——和小琴腕间的旧伤位置几乎重合。
他怀里的小琴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睫毛颤得像要抖落最后一丝力气。"走...安全门..."她的手指无意识抠住萧天的西装下摆，指甲缝里还沾着方才端鹅肝时蹭的酱汁。
"跟紧！"萧天拽过陈雪柔的手腕。
她的手背冰凉，珍珠耳坠不知何时掉了一只，碎钻在应急灯下闪着寒芒。
西人刚拐过楼梯转角，身后就传来安全门被撞开的闷响，子弹擦着阿强的后颈钉进墙里，木屑溅在小琴脸上，她的睫毛动了动，却再没力气睁开。
地下停车场的卷帘门"哗啦"一声砸下时，警报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阿强把小琴放在一辆黑色宾利的引擎盖上，扯开自己的衬衫下摆去按她的伤口。
鲜血透过布料渗出来，在他古铜色的胸膛上洇出朵狰狞的花。"萧先生，左边第三排有辆改装过的商务车，油箱做过防爆处理。"他的声音突然稳得像块铁，"我去引开他们，您带小琴和雪柔小姐上车。"
"你疯了？"萧天按住他肩膀。
停车场的日光灯管被流弹击碎，碎玻璃雨一样落下来，在陈雪柔脚边溅起细小的响。
她缩在柱子后面，怀里抱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灭火器，指节把金属把手捏得发白。
"没疯。"阿强扯下消防斧的皮带系在腰间，转身时露出后腰别着的弹簧刀——刀鞘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和小琴旗袍盘扣的颜色一模一样，"当年她救过我半条命，今天该我还了。"他冲萧天挤了下眼睛，平时总挂着的讨好笑又回来了些，"您记着，往左数第三排，车牌带'7'的那辆。"
话音未落，停车场另一头传来枪手的吼骂声。
阿强抄起消防斧冲进车阵，斧刃在一辆玛莎拉蒂的车身上划出刺目的白痕。"这边！"他的声音混着警报声撞在水泥墙上，惊得几只鸽子从通风口扑棱棱飞起。
"雪柔，过来！"萧天把陈雪柔拽到身边。
她的高跟鞋早被他扯掉了，光着脚踩在碎玻璃上，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盯着阿强消失的方向。"萧...萧天。"她的声音发颤，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我爸说...说今晚的安保是他亲自安排的。"
萧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背起小琴，能感觉到她的血透过衬衫渗进皮肤，烫得他脊梁骨发疼。"走！"他拽着陈雪柔往左边车阵跑，子弹擦着他耳际飞过，在右侧的保时捷车头上凿出个焦黑的洞。
第三排商务车的车灯突然亮起。
萧天刚把小琴塞进后座，就看见驾驶座上的阿强正冲他打手势——他的右肩洇着血，消防斧的木柄断了半截，刀刃上沾着暗红的东西。"快！"阿强猛踩油门，商务车撞开挡路的宝马，轮胎在地面擦出刺鼻的焦味。
"砰！"后挡风玻璃碎成蛛网。
陈雪柔尖叫着扑到小琴身上，金发保镖的尸体从车顶滚下去，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斧痕。
萧天回头，看见三个枪手端着枪追过来，其中一个的战术背心被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纹着的骷髅头——和三天前仓库遇袭的枪手纹身一模一样。
"刹车！"萧天突然吼道。
阿强猛打方向盘，商务车擦着一辆凯迪拉克的车头停下。
萧天推开车门冲出去，一把揪住最后那个枪手的后领。
对方的突击步枪还没举起来，就被他踹中膝盖窝，整个人踉跄着扑向追来的同伴。
"你他妈——"枪手的骂声被枪声截断。
他的同伴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扑过来，子弹擦着他的耳朵打在墙上。
萧天退到车后，看着三个枪手在混乱中互相射击，其中一个的大腿中了枪，捂着伤口骂骂咧咧。
"萧先生！"阿强的声音从车里传来，"小琴在流血！"
萧天转身的瞬间，瞥见枪手们的战术背包上都别着个银色徽章——是只衔着橄榄枝的乌鸦。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商务车重新启动时，后视镜里的枪手们还在车阵里追打。
阿强擦了擦脸上的血，从储物格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却没点，只是捏在指尖转。"小琴...她小时候最怕疼。"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我摔断腿，她给我擦药，自己先掉眼泪。"
萧天低头看向后座。
小琴的脸白得像张纸，睫毛上还沾着碎玻璃，却奇迹般地睁开了眼。
她的嘴唇动了动，萧天凑近才听清："青...石板...第三块..."
"我记着。"萧天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凉得像冰，腕间的旧疤在黑暗中泛着淡青的光。
商务车冲出停车场的瞬间，远处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陈雪柔突然僵住，手指死死抠住车门把手。"是...是顶楼的观景台。"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我爸...他在那见重要客人。"
萧天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陈家老宅的顶楼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有个黑影闪过玻璃，手里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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