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在穹顶上流转着冷光，三十人座的圆桌铺着银灰桌布，杯盏相碰的轻响混着宾客们压低的交谈声，像团模糊的雾罩在陈家顶楼宴会厅里。
萧天站在圆桌边缘，指尖轻轻蹭过西装前襟——小琴今早熨得极平整，银灰色面料上连道褶子都寻不着。
他目光扫过上座空着的主位，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陈九爷在会议室里说的"窟窿"还压在他心口，更别说佛头裂、镇物被动这些事，此刻全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堵在肺里。
"萧赘婿来了？"右边突然传来阴阳怪气的调侃。
二房的陈康明跷着二郎腿，手里转着红酒杯，杯壁上的酒渍晃出个红月亮，"上回吐锦鲤池的记性没忘吧？
今个儿可别把佛跳墙喷九爷脸上。"他身边几个旁支子弟跟着笑，其中个戴金丝眼镜的捏着筷子敲碗沿："听说九爷要考他企业管理？
我家狗都比他懂财报。"
萧天垂眼盯着自己的皮鞋尖。
鞋跟蹭过地面时，他想起今早蹲在车库角落的老管家——那老头缩在阴影里擦车，看见他时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露出底下半截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
此刻那符咒的纹路突然在他眼前清晰起来，和陈雪柔摔钢笔时戳破的"曹剑"签名重叠成一片。
"都坐。"
中气十足的声音像把刀劈开噪杂。
陈九爷扶着红木椅背站在主位前，腕间佛珠闪着油光，目光扫过全场时，笑声戛然而止。
他坐下时，椅垫发出轻微的闷响，像某种仪式的开场。
"今个儿除了家宴，还有件事。"陈九爷捏起颗佛珠，指节在烛火下投出嶙峋的影子，"萧贤婿，你来说说——"他突然转头看向萧天，佛珠在指尖转了半圈，"我陈家集团要是遇上笔大并购，该怎么选？"
圆桌静得能听见冰桶里冰块裂开的轻响。
萧天感觉后槽牙抵着腮帮，掌心慢慢沁出冷汗。
三天前会议室里陈九爷说的"资金缺口"突然在脑海里炸响——并购需要大笔现金流，缺口怕就是为此准备的？
可谁在动镇物，谁在转移资金，这些线索还没串成线...
"萧先生？"黄风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像根细针，"九爷问你话呢。"
萧天喉结滚动两下。
他看见陈雪柔坐在左首，正垂眼拨弄银匙，匙柄敲在骨瓷盘上，发出细碎的响。
那声音突然让他想起前世在便利店打工时，收银机打印小票的"沙沙"声——那时他总在深夜对着账目表算毛利，现在倒好，算的是豪门的生死局。
"并购...该看长远。"他开口时声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短期利润再高，要是和集团核心业务拧不上劲儿，反而会拖垮现金流。"话刚说完，右首传来陈康明的嗤笑："哟，还知道现金流？
怕不是听管家婆子们说菜钱时学的？"几个旁支子弟跟着笑，有个穿香奈儿的女士用丝巾掩着嘴："赘婿嘛，能懂什么商场？"
黄风放下茶杯，指节叩了叩桌面："萧先生这话说得漂亮。
可并购讲究时机，错过这村没这店。
你说看长远，要是被对手抢了先，陈家丢的可不止钱。"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过一道光，"再说了，集团现在的管理模式是几十年攒下来的，哪能说改就改？"
萧天感觉后背抵着椅背，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想起今早翻的陈家近三年财报——传统地产业务利润率每年跌2%，新能源板块投入占比不到5%。
这些数字在他脑子里转成漩涡，突然就撞碎了黄风的话。
"传统模式是攒下来的，可市场不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稳了，"就像三年前陈家用老办法囤地，结果遇上政策调控，压在手里的地砸了两亿。
要是那时候能分点资金去投新能源基建..."他扫过黄风骤沉的脸，"现在的缺口，怕就没这么大。"
宴会厅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风声。
陈九爷的佛珠停了，指腹着珠子上的包浆，目光像把刀在萧天脸上刮了两圈。
黄风的脸涨成猪肝色，"啪"地拍桌："你懂什么！
集团根基在人脉，在老臣子！
你个外来的赘婿，妄谈改革是要动摇陈家根本！"他唾沫星子溅在桌布上，溅湿了半块银灰色的绣纹。
萧天突然想起前世带他的老主管——那老头总说"变则通"，说这话时皱纹里全是笑。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扫过满桌或冷笑或看戏的脸："根基是人脉，可人脉也得跟着时代走。
现在年轻人买房看配套、看绿化，看新能源充电桩够不够多。
陈家要是还守着'拿地-盖楼-卖楼'的老路子..."他顿了顿，"等这批老客户故去，新客户不认陈家招牌时，再想变就晚了。"
黄风的手在桌下攥成拳，指节发白。
陈雪柔的银匙"当啷"掉在盘里，她抬眼看向萧天，眼底的冷意似乎散了些，又像被什么东西撞碎了。
陈九爷突然松开佛珠，那串珠子"哗啦"落回腕间。
他盯着萧天看了片刻，嘴角慢慢扯出道笑纹："说得倒是痛快。"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热气模糊了眉眼，"不过商场不是讲台，空口说白话没用。"
满桌宾客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陈康明刚要开口，陈九爷己经放下茶盏："散了吧。"他起身时，佛珠在腕间晃出个圆，"明儿董事会，都早点到。"
萧天看着陈九爷的背影消失在宴会厅门口，后颈的汗顺着衬衫领滑进脊梁沟。
黄风经过他身边时，皮鞋跟在地面敲出重音，那声音里淬着冰："萧先生好口才。"他侧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淬毒的刀，"明儿董事会，有的是你说话的机会。"
陈雪柔收拾手包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正撞进萧天的视线。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裙角扫过萧天的裤管，带起阵若有若无的冷香。
宴会厅的灯次第熄灭时，萧天摸出手机。
小琴的消息弹出来："明早董事会，林峰从香港飞回来了。"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今早老管家擦车时露出的黄纸符咒——那符咒的纹路，和林峰上个月在集团年会上送陈九爷的"镇宅符"，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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