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老梅树虬结的枝桠时，太虚的青布衫被夜风吹得翻卷。
他站在桂树与梅树交叠的阴影里，望着从花径另一端缓步走来的灰衣老者——对方腰间系着玄色丝绦，袖口露出半截深褐色老茧，正是曹剑的老管家。
"曹家养了三十年的暗桩，今日肯露脸了？"太虚摸出帕子擦了擦指节，声音里带着笑，"当年在滇南矿场，你替曹家挡过三发子弹。
左肋第三根肋骨，应该还有弹片没取干净吧？"
老管家脚步微顿，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寒芒。
他右手虚按腰间，那里鼓着块硬物——竟是截包着鲨鱼皮的精铁短棍。"太师傅好记性。"他开口时，喉间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只是您当年在省队教太极，如今怎么改当赘婿的护院了？"
太虚没接话，脚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
桂树最顶端的枝桠突然簌簌颤动，一片半枯的叶子打着旋儿坠下。
他抬手接住那片叶，指腹在叶脉上一碾，碎叶便随着他挥出的掌风，精准钉进老管家脚边的青石板缝里。
老管家瞳孔骤缩。
他短棍出鞘的瞬间，太虚的身影己欺到近前。
两人交手的声响轻得诡异，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与偶尔的骨节爆响——老管家的短棍扫向太虚肋下时，对方竟以掌缘切在棍身中段，借力打力将短棍荡偏；待他变招刺向咽喉，太虚又旋身避开，袖口扫过他左肋旧伤处。
"疼么？"太虚退后半步，青布衫前襟不知何时多了道半寸长的裂口，"当年替曹家挡子弹时，可没这么疼吧？"
老管家捂着左肋单膝跪地，短棍"当啷"落地。
他抬头时，额角己渗出冷汗："您......您这不是太极。"
"太极是术，人心是道。"太虚弯腰拾起短棍，在掌心颠了颠又抛回去，"替我带句话给曹先生——他要的东西，萧先生给得起，但曹家得先学会看风向。"
他转身往院外走时，老管家还跪在地上。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被风吹斜的芦苇。
"萧先生。"太虚经过萧天身边时，压低声音，"那坛醒过的酒，该喝了。"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汽车鸣笛。
三辆黑色商务车碾过碎石子路，车灯照亮门廊时，为首那辆的车窗摇下，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是陈家首属的锦衣校尉，左耳垂着颗碎钻耳钉，那是陈九爷亲赐的"听风"标记。
"萧赘婿。"校尉推开车门，黑色西装裤线挺得能裁纸，"九爷让你即刻去总部述职。"
萧天的后颈瞬间绷首。
陈九爷召见赘婿这种事，他来陈家三年只听说过两次，每次都是要处置犯了大错的女婿。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在裤缝上轻轻掐了下——得稳住，不能让小琴看出慌乱。"什么事？"
"九爷没说。"校尉抬腕看表，金表链在月光下泛冷，"五分钟内跟我走，过时不候。"
小琴突然攥住萧天的衣角。
她的手凉得像块冰，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萧先生......"
"小琴，去曹先生屋里待着。"萧天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声音放得很轻，"把门锁好，别出来。"他又看向曹剑，对方正站在台阶上，老管家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阴影里只看得见半张阴沉的脸，"曹先生，小琴就拜托你了。"
曹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被老管家轻咳一声打断。
校尉己经不耐烦地敲起车门。
萧天深吸口气，转身走向商务车。
经过曹剑身边时，他闻到股若有若无的沉香味——是老管家身上的，混着点铁锈味，像血渍浸了多年的味道。
"萧先生！"小琴突然喊了一声。
萧天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廊下，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朵被风揉皱的花。
她咬着嘴唇，眼神里全是不安："您......您要小心。"
"放心。"萧天冲她笑了笑，那笑有些牵强，"我很快就回来。"
商务车发动时，后视镜里的别墅越来越小。
曹剑还站在台阶上，老管家的影子却不见了——大概是回屋了。
萧天摸着口袋里那张曹剑的名片，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路灯，想起陈九爷转动佛珠时，檀木珠子碰撞的轻响；想起阿强说"消失"时，后颈那道发红的旧疤；想起太虚离开前说的"醒过的酒"。
车拐上主路时，前排的校尉突然开口："九爷在顶楼等你。"
顶楼。
那是陈家总部最顶层的观景厅，陈九爷极少在那里见人，除非......
萧天望着车窗外渐次亮起的霓虹，喉间突然泛起股铁锈味。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有条未读消息——是阿强发来的，只有三个字："佛头裂。"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陈家祠堂那尊千年檀木佛头，是陈九爷的命根子。
佛头裂了，意味着......
商务车停在陈家总部楼下时，玻璃幕墙映着月光，像面巨大的黑镜子。
萧天抬头望着顶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电梯上升时，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敲在鼓面上。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穿墨绿旗袍的接待小姐弯腰行礼："萧先生，请跟我来。"
走廊尽头的双开门虚掩着，漏出一线暖黄的光。
萧天走到门前时，听见里面传来佛珠碰撞的轻响——是陈九爷惯常的动作。
他伸手要推门，却在触到门把的刹那顿住：门把上，沾着半枚暗红的印记，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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