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车窗时,萧天正盯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
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半寸——那是方才小惠帮他熨衣服时手滑扯的,此刻倒像道刻意的破绽,恰好衬得人不至于太拘谨。
"萧先生。"司机老周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陈董交代,今晚只备了茅台。"
酒。
萧天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在工地搬砖时,最恨酒局上那些灌他喝到吐的工头;穿越这三年,陈宅的酒局更像钝刀,每回都要割得他体面全碎。
可今晨朱明宇留下的名片还揣在西装内袋,边角硌着心口,倒像颗烧红的炭。
半山别墅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时,萧天摸了摸后颈的疤。
那道疤是前世搬钢筋时划的,此刻痒得厉害,像在提醒他:该硬气回了。
餐厅水晶吊灯在银器上投下细碎光斑。
陈九爷正背着手看墙上的《千里江山图》,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坐。"
紫檀木圆桌对面,青瓷碗里的佛跳墙正冒着热气。
萧天刚坐下,管家老陈便捧着酒壶过来,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时,他瞥见陈九爷指尖在画框上敲了两下——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参加家宴时,陈九爷嫌他碰碎了骨瓷杯的动作。
"听说你开了间社区小店?"陈九爷终于转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把尺子,"叫...陈记手作?"
"是。"萧天垂眼盯着杯里的酒,"小本生意,赚点茶米钱。"
"茶米钱?"陈九爷扯了扯领结坐下,银匙搅动汤羹的声响格外清晰,"上个月江浦项目招标,燕氏压了我们三个点;上上周陈雪柔的珠宝展,赞助商临时撤约。
你倒好,躲进巷子里卖茶叶。"他突然笑了,"我陈家赘婿,什么时候成缩头乌龟了?"
萧天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回陈九爷当众骂他"废物"时,他攥碎了半块桌布;上回陈雪柔摔了他送的生日蛋糕时,他在雨里站了整夜。
可此刻他想起今早朱明宇说的"城市微生态",想起货架上用酒红墨水写的"社区粘性",喉咙里突然涌上来股热意。
"岳父觉得我在躲?"他端起酒杯,酒液晃得人眼晕,"那您觉得,我该怎么证明自己?
跪下来求您给个项目?
还是学那些二世祖,开着跑车去砸人玻璃?"
陈九爷的银匙"当啷"掉进汤碗。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目光却更利了:"你这是在跟我呛声?"
"我在说真话。"萧天喝了口酒,辛辣从喉咙烧到胃里,"三年前您让我签婚前协议,说'陈家的钱,没你半分';两年前雪柔说'看见你就恶心',您让我睡客房;上个月您把我赶出项目组,说'赘婿就该认清位置'。"他盯着陈九爷鬓角的白发,"可您知道吗?
今早燕氏战略投资部的朱明宇,来我店里喝了杯冰美式。"
陈九爷的手顿在半空。
"他说我的社区小店符合'城市微生态',要投资。"萧天把名片推过去,"您办公室那份被红笔圈死的计划书,我改了七版。
第一版写商业价值,第二版写客户粘性,第七版...写的是住在江浦社区的王奶奶,她每天来买茶包,是因为孙子在外地,想闻闻家乡味。"
酒气漫上来,陈九爷的镜片蒙了层雾气。
他盯着名片上"燕氏集团"西个字,突然笑出声:"好个王奶奶。
你倒是会打感情牌。"
"您当年创业时,不也睡过工地棚子?"萧天又倒了杯酒,"我听阿强说,您第一单生意是给工人送凉茶,为了省运费自己挑着担子走二十里路。
那时候您打的,不也是'人情味'的牌?"
陈九爷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他盯着萧天,像在看面镜子——镜子里有个年轻的自己,眼里烧着团火,偏要在泥里开出花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
"您书房那本《创业笔记》,我帮雪柔找文件时翻过。"萧天摸出手机,翻到备忘录,"1998年7月15日,'今天卖了三十八碗凉茶,赚三块八,够给阿柔买包奶粉'。"他抬头,"您怕的不是我无能,是怕我太能——怕我这个赘婿,真能走出条您当年走过的路。"
餐厅里静得能听见水晶灯的细链晃动声。
陈九爷突然抓起酒壶,给两人都斟满:"好小子,敢揭我老底。"他仰头喝干,喉结滚动时,眼角的皱纹软了些,"三年前雪柔她妈走得急,我怕这丫头被人骗。
赘婿...到底是外人。"
"我没打算当外人。"萧天也干了一杯,胃里的火散到西肢,"我就想证明,我能站在雪柔身边,不是因为她是陈家小姐,是因为我是萧天。"
陈九爷盯着他后颈的疤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拍他肩膀:"这疤...怎么弄的?"
"前世搬砖划的。"话出口时萧天自己也愣了——他从未跟人提过穿越的事,可此刻酒意裹着真话,怎么也拦不住,"那时候我觉得,人活一世,总得拼出个响来。"
陈九爷沉默着又倒了杯酒。
窗外的桂香涌进来,混着茅台的醇厚,把二十年的隔阂泡得软了些。
"过两日家里聚聚。"陈九爷突然说,"雪柔从巴黎订了些新菜式,你...也来。"
萧天应了声,目光扫过桌上的银器。
那排刻着缠枝莲纹的餐刀旁,有个椭圆的水晶盅,里面盛着泛着金箔的半透明膏体——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酒意上涌,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些陌生的规矩,都变成自己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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