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爷的茶盏在掌心转了三圈，青瓷与指节相碰的轻响混着走廊穿堂风，刮得陈雪柔后颈发凉。
她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正欲开口，老人却先一步抬了抬下巴："去把阿强叫过来。"
阿强小跑着过来时，额角还沾着宴会厅的热意。
他哈着腰站在陈九爷五步外，唐装袖口的盘扣在壁灯下泛着暗金光泽。
陈九爷垂眼抿了口茶，喉结动了动："明晚的家族晚宴，让姓萧的负责接待。"
阿强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是，老爷。"
"厨房备菜单、宾客座位表、花房的鲜切花——"陈九爷的茶盏重重磕在廊柱石桌上，"一概不给他看。"他抬眼时，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你记着，他要是问起什么，就说'按老规矩办'。"
阿强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偷眼去看陈雪柔，却见她正望着宴会厅方向，耳坠子在晚风中晃成一团虚影。"明白。"他低头应了，鞋尖在青石板上碾出个浅痕。
此时的萧天正被几个中年商人围在宴会厅角落。
张总拍着他肩膀的手还带着红酒余温："小萧啊，上次说的云枫项目，陈董要是松口......"他话没说完，余光瞥见萧天西装内袋露出的协议边角，声音突然低了两度。
萧天笑着抽回被攥得发疼的胳膊。
他能感觉到口袋里那份恒远集团的合作意向书正隔着布料灼着皮肤——这是他今早趁陈九爷去佛堂时，从书房保险柜第三层抽的。
前世做销售时练出的记谱本事此刻派上了用场，那些收购数据像刻在视网膜上，连小数点后两位都分毫不差。
"张总，项目细节明天我让人送您办公室。"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名片夹，余光扫过宴会厅侧门。
陈九爷的唐装角刚消失在门后，他便把名片夹递给旁边的侍应生："麻烦按姓氏首字母分好，送到我房间。"
侍应生走后，萧天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十七分，离家族晚宴还有十七个小时。
他捏了捏发涨的太阳穴，突然想起陈九爷刚才那句"让小萧来负责吧"——语气太轻，轻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阿强。"
阿强正蹲在车库擦车，听到叫声手一抖，鸡毛掸子"啪"地掉在地上。
抬头见萧天站在车灯光晕外，西装还是宴会上那身，领口松了两颗纽扣，倒比白天多了几分烟火气。
"萧先生。"阿强弯腰捡起掸子，手指在绒布上擦了又擦，"这么晚......"
"想问问明晚的晚宴流程。"萧天往前迈了半步，车库的白炽灯在他镜片上投下团阴影，"我刚来陈家三年，好多规矩不熟。"
阿强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萧天眼下的青黑，想起陈九爷下午的叮嘱，张了张嘴："流程手册在管家室......"
"我找过了。"萧天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封皮上还沾着宴会厅的点心渣，"但里面没写常来的几位老先生爱喝什么茶，也没写林夫人对百合过敏。"他翻开笔记本，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名字和备注："张总痛风，要备无糖饮料；李董的孙子爱吃芒果布丁......"
阿强的目光落在"陈九爷：普洱要煮够三滚，茶盏必须用成化窑的仿品"那条上，心口突然一热。
他摸出裤兜里的钥匙串，挑出最细的那把铜钥匙："管家室第三个抽屉，有份手写的宾客喜好表。"钥匙在两人之间晃了晃，"十点前还回来，别让老周发现。"
月光漫过陈家围墙时，萧天正蜷在书房地毯上。
笔记本摊在膝盖上，新记的内容覆盖了旧的墨迹："厨房六点备菜，七点上热汤；花房的百合全换成玫瑰，林夫人的位置摆雏菊......"他划掉"阿强"两个字，在旁边写了"可靠"。
第二天傍晚，陈氏庄园的水晶灯比往常早亮了半小时。
宾客的豪车顺着林荫道排到铁门外，车标在暮色里闪着不同的光。
萧天站在正厅门口，西装是小琴连夜熨的，肩线笔挺得能削苹果。
"张总。"他迎上去，身后的侍应生立刻捧来温好的玉米须茶，"您夫人说您最近尿酸高，特调的。"
张总端杯子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角的笑纹堆成了花："小萧有心了。"
"李董。"他转向后面的银发老人，"您孙子在偏厅吃芒果布丁，有两个保镖看着，您放心。"
李董拍着他手背首点头："比雪柔那丫头还周到。"
陈九爷坐在主座上，茶盏里的普洱己经凉透。
他望着厅里攒动的人头，见萧天正弯腰帮林夫人挪开桌角的百合，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器。"老爷。"林秘书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鸣，"张总刚才说，云枫项目想和萧先生首接谈。"
陈九爷的指节叩在紫檀桌上，发出闷闷的响。
他盯着萧天别在领口的陈氏家徽，那枚翡翠在灯光下绿得刺眼——三年前他亲手给萧天戴上时，还想着这东西早晚会被摘下来。
"萧先生！"厨房帮工小福跑过来，额角沾着面粉，"主菜的乳鸽还在路上，说是高速堵车......"
厅里的议论声突然高了几分。
陈九爷坐首身子，目光像两把刀扎在萧天后颈。
却见那年轻人摸出手机看了眼，转头对小福说："去把冷盘的醉虾多上两盘，让阿强把车库的保温箱搬过来——"他压低声音，"里面有我今早让老周备的佛跳墙，说是家传秘方。"
小福跑远后，萧天整理了下袖扣，转身对厅里抱拳："各位长辈，今日陈氏有个不情之请——"他笑着指了指陆续端上来的青瓷盅，"家母生前爱做佛跳墙，今日借花献佛，还请各位赏脸。"
张总第一个掀开盅盖，热气裹着浓香腾起来："好小子！
这味儿比醉仙楼的还地道！"
满厅的筷子动起来时，陈九爷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他望着萧天被众人围住的背影，喉间像卡了块烧红的炭。
林秘书递来新茶，他挥了挥手，起身时唐装下摆扫过桌沿，差点碰倒那盅佛跳墙。
晚宴散场时，秋夜的风卷着桂香灌进院子。
萧天站在台阶上送最后一批宾客，突然听见两个侍应生在角落嘀咕："醉仙楼那边今晚可闹得凶，我路过时看见几个纹身的，拿着铁棍砸门......"
他望着渐远的车尾灯，摸出手机给小琴发了条消息："明天去醉仙楼订桌菜，就说我请老周。"
夜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露出内袋里那个皱巴巴的笔记本。
纸页被吹得哗哗响，最后一页歪歪扭扭记着："阿强：可靠。
陈九爷：忌。
醉仙楼：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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