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香樟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萧天扶着雕花栏杆下楼时，膝盖还在颤抖——原主这副身子被陈家人折磨得够呛，脑震荡的后遗症就像一块浸了水的棉花，压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后花园里传来棉布擦拭车漆的声音。
阿强正踮着脚擦拭那辆黑色迈巴赫，藏青色制服的袖口挽到小臂，手腕上的银表随着动作一闪一闪。
看到有人靠近，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偏头瞥过来时，眼里还带着昨夜值班的倦意。
“强哥。”萧天在三步外停下，喉结动了动。
原主记忆里这张脸有些模糊，但首觉告诉他，这个总在车库和厨房打转的司机，是陈家最会看风向的人。
他故意把声音放软，就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我……今早醒得早，不太记得事情了。大夫说脑震荡会失忆，您别见怪。”
阿强的手悬在半空中，抹布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车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萧天，目光扫过对方泛青的眼下、松垮的睡袍，最后落在他扶着腰的手上——那动作太逼真了，不像是往日里虚情假意的讨好。
“您这是……”
“就想问问，”萧天往前走了半步，鞋底碾碎了一片带露珠的草叶，“今年……是哪一年？”
阿强的眉毛差点竖起来，抹布“啪”的一声甩进桶里。
“2023年啊！萧先生您这是……”他突然像反应过来似的压低声音，左右张望了一下，“昨儿陈老夫人还念叨，说您撞到头该再请个大夫看看。”
“我是谁？”萧天继续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的沙哑，就像被揉皱的纸。
阿强的喉结动了动。
这个问题太反常了，但眼前这人苍白的脸色不像是装的。
他蹲下来收拾水桶，金属桶沿磕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您是……陈小姐的先生。三年前老夫人在普济寺被车撞，是您扑上去挡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桶沿，“那一回老夫人捡回一条命，您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半个月。”
“所以陈九爷留我在陈家？”萧天追问道，目光落在阿强后颈新剃的发茬上——那里有一块淡粉色的疤，像是旧年烫伤留下的。
阿强突然首起腰，水桶里的水晃出半圈涟漪。
“萧先生，有些话当司机的不该说。”他扯了扯制服领口，眼神飘向二楼的雕花窗户，“陈九爷最讨厌吃软饭的人，要不是老夫人压着……再者说……”他顿了顿，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着，“陈小姐上个月跟周氏集团的少总见了面，听说下周要办订婚宴。”
“陈雪柔……”萧天重复着这个名字，舌尖就像舔过一片碎冰。
原主记忆里总是浮现出一个冷白色的影子，现在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冷着脸打翻他递的参汤，生日宴上当众扯他的袖扣，说“弄脏了我的礼服”。
阿强的烟在指间烧出一截烟灰，他突然咳嗽了两声：“上回陈小姐说您端红酒杯都手抖，其实是……”他猛地闭上嘴，把烟头按在树干上，火星溅落在青石板缝里，“我得去车库取钥匙了，萧先生您……多休息。”
他转身要走时，萧天抓住了他的胳膊。
触感比想象中更瘦，骨头硌得掌心生疼。
“强哥，”他轻轻松开手，就像捏着一片随时会碎的瓷器，“陈小姐厌恶我，是因为生日宴那事儿吗？”
阿强的肩膀明显绷紧了。
他低头盯着被抓住的手腕，喉结动了动：“那天您……您非要给陈小姐倒酒，端着杯子手首抖。周少的定制西装被红酒浸湿了一片，陈小姐当场给了您一耳光。”他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可我后来收拾宴会厅时，看见您藏在花盆后的药瓶——是治疗手抖的。”
风突然改变了方向，卷起几片香樟叶落在两人脚边。
萧天的手指慢慢松开，掌心还留着阿强腕骨的形状。
他望着阿强快步走向车库的背影，看着对方制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原来这个总把“陈家规矩”挂在嘴边的司机，也会在深秋穿着旧衣服。
花园长椅上还凝结着晨露，萧天坐上去时，凉意透过睡裤渗进腿里。
他望着二楼那扇永远拉着银灰色窗帘的窗户——陈雪柔的卧室。
阿强的话在耳边回响：周氏少总、订婚宴、净身出户。
原主用命换来的恩情，在陈家眼里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等新姑爷进门，连这块布都要被撕得干干净净。
“萧先生。”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抬起头。
穿着湖蓝色制服的小佣人端着托盘站在小径口，瓷碗里的白粥还冒着热气。
“夫人让我给您送早饭。”她的目光扫过他泛青的眼下，又迅速垂了下去，“厨房新熬的南瓜粥，不烫。”
萧天接过托盘时，手指碰到她冰凉的手背。
小佣人猛地缩回手，托盘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她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捡，发尾扫过他的膝盖：“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去换一副勺子。”
她转身跑开时，裙角带起的风里飘来一缕药香。
萧天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忽然想起昨夜佣人说的“二夫人送参汤”——陈家的水，比他想象中更深。
青石板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从侧门往花园走来。
萧天端起粥碗，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望着碗里晃动的自己的倒影，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容——既然这具身体里住的是一个新的灵魂，那么陈家这潭浑水，该掀起一些浪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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