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阁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半缕秋阳。
萧天站在廊下,望着门楣上"松风"二字,指节无意识地着袖口——那是今早特意换的藏青暗纹衬衫,领口扣得规规矩矩。
他记得陈九爷最厌弃花哨,可此刻喉结动了动,喉间竟泛起股铁锈味——是昨夜辗转时咬了嘴唇。
"萧先生。"
茶室内传来陈九爷的声音,混着紫砂壶注满水的咕嘟声。
萧天收了神,掀帘进去时正见老人背对着他,枯瘦的手正往茶船里拨茶渣。
檀木茶案上摆着套朱泥小壶,壶身包浆油亮,倒比昨日书房里的玉牌更有烟火气。
"岳父。"萧天欠了欠身,在对面藤椅上坐定。
陈九爷这才转过脸,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来得早?"
"怕您等。"
"我这把老骨头,等半个时辰也没事。"陈九爷舀了勺茶叶投进壶里,深绿的叶片在滚水里打着旋,"上回在书房说的茶,总算是喝上了。"
萧天望着壶中翻涌的茶汤,忽然想起前世工地上的大茶缸——同样是滚水冲开茶叶,一个在雕花茶船里,一个在掉漆的搪瓷缸中。
他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里还留着道淡白的疤,是搬钢筋时划的。"您前日说陈家欠我个人情。"他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茶盏里的茉莉,"其实该是我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陈九爷的手顿了顿。
他抬头时目光里没了昨日的审视,倒像在看自家不成器的小孙子:"机会?
你那夜熬红了眼理材料,李县丞走时说'陈家女婿是个干实事的'。"他端起茶海,往两人杯中分茶,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里晃出碎光,"雪柔那丫头总说你是来攀高枝的...我倒觉得,是我们陈家捡了宝。"
萧天接过茶盏的指尖微颤。
他想起三天前在客厅,陈雪柔把他的快递盒摔在地上,翡翠镯子磕在大理石上的脆响:"五块钱的快递费都要省?
陈家少你这口饭吃?"此刻茶雾漫上眼睫,他望着陈九爷鬓角的白发,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这老头,怕不是要下套?
"明日公司年会。"陈九爷放下茶盏,指节敲了敲茶案,"我打算在会上宣布...拨百分之五的陈氏地产股权到你名下。"
瓷盏"当啷"一声撞在茶盘上。
萧天慌忙去扶,茶水泼在虎口上,烫得他倒抽冷气。
陈九爷却像没看见,接着道:"你帮公司拿下市政工程批文,又化解了曹副区长的误会...这些功劳,该有个说法。"
"岳父,这太贵重了。"萧天喉结动了动,掌心的烫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钻,"我就是个赘婿..."
"赘婿?"陈九爷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当年我入赘沈家,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才拿到族谱。"他伸手拍了拍萧天的手背,老树皮似的掌心带着温度,"你比我当年强——至少能让李县丞亲自递批文。"
萧天望着交叠在茶案上的双手。
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银戒,是穿越前前女友送的,内侧刻着"平安"二字。
此刻陈九爷的手压上来,他能闻到老人身上的沉水香,混着点烟草味,像极了老家巷口修鞋匠的铺子。
可他的后颈却起了层鸡皮疙瘩——陈氏地产百分之五的股权,够在市中心买三栋楼。
陈九爷突然这么大方,图什么?
"你要是嫌少..."陈九爷抽回手,从茶案下摸出个牛皮纸袋推过去,"里面是各部门总监的履历。
市场部缺个副总监,法务部也在招人...你挑个喜欢的位置,我让人事给你办手续。"
牛皮纸袋窸窣作响。
萧天望着袋口露出的半张照片,是市场部现任总监的寸照,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把刀。
他想起上周在公司茶水间,那男人把他的咖啡杯碰倒在文件上:"赘婿就是赘婿,端个杯子都不稳。"此刻他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喉咙里却溢出笑:"岳父抬爱了...我哪懂那些。"
"你不懂?"陈九爷突然眯起眼,"前日处理曹副区长的事,你说'要把施工扰民的补偿方案细化到每户',李县丞当场拍板说'就按萧先生的法子办'。"他指节敲了敲牛皮纸袋,"那些报表里的弯弯绕绕,比补偿方案难?"
萧天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终于明白陈九爷的算盘——股权是糖衣,职位才是炮弹。
若他接了总监的位置,就得站到陈家核心,替陈九爷挡那些明枪暗箭。
可他现在连陈雪柔的态度都摸不透,贸然站队,只会变成陈家内部斗争的靶子。
"我...我就是个粗人。"他低头盯着茶盏里的茶叶,喉间发紧,"从前在工地搬砖,只懂出力。"
陈九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突然笑出声:"行,不逼你。"他重新提起茶壶,为萧天续茶,"你帮陈家做的事,我记着。
只要你开口,公司资源、人脉...要什么给什么。"
要什么给什么?
萧天望着茶雾里的陈九爷,突然想起三天前的快递。
那是他在网上买的二手计算器,为了算工程材料清单,结果快递费五块钱还是找小琴借的。
陈雪柔摔盒子时说的话还在耳边:"陈家的门脸,全让你这五块钱的穷酸样丢尽了。"此刻他的耳根发烫,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或许...要个最不起眼的?
"那个..."他攥紧裤腿,指节发白,"前儿网购了个计算器,快递费五块钱...能报销么?"
茶船"哐当"一声砸在茶案上。
陈九爷的手悬在半空,壶嘴还滴着茶水,在白瓷茶盘上晕开个深褐的圆。
他瞪着萧天,眼尾的皱纹都绷首了,活像见着什么怪物:"你说...五块钱?"
萧天的脸涨得通红。
他想起前世在工地,工友们凑钱买烟,五块钱能买包红塔山;想起穿越后在陈家,连买包盐都要找小琴垫钱。
此刻他望着陈九爷震惊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可这是他能想到最安全的要求,不会惹人猜忌,不会被当成把柄。
"五块...五块钱。"他重复,声音越来越小,"我...我不是要占便宜,就是..."
"够了!"陈九爷猛地站起身,茶案被撞得晃了晃,两杯茶都泼了。
他盯着萧天,胸口剧烈起伏,嘴角首抽:"你当我陈家是...是街边的小商铺?"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一裹,转身时碰翻了茶海,滚水溅在萧天鞋面上,"明日...明日再谈!"
话音未落,老人己掀帘而去。
竹帘在风里晃荡,拍在门框上发出"啪啪"声。
萧天望着满地狼藉的茶盏,摸出兜里的纸巾去擦鞋面,指尖却止不住发抖。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突然想起陈九爷离开时泛红的耳尖——那老头,怕不是气笑了?
廊下的桂香飘进来,混着茶渍的苦涩。
萧天弯腰去捡滚到桌下的茶漏,余光瞥见陈九爷落在茶案上的牛皮纸袋。
袋口露出半张纸,是陈氏地产的股权结构图,"萧天"两个字被红笔圈着,圈角还画了个问号。
他指尖顿了顿,终究没碰。
风掀起竹帘,漏进一片晚霞。
萧天望着茶案上那枚朱泥小壶,壶身还留着陈九爷的温度。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离三点不过过了二十分钟。
可松风阁的日头,好像突然沉了下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小琴来收茶具了。
萧天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茶渍。
他望着陈九爷离开的方向,喉间泛起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五块钱的快递费,到底是保住了他的退路,还是...
"萧先生?"小琴捧着托盘站在门口,"要帮您擦擦鞋么?"
萧天摇了摇头,往门外走。
经过茶案时,他瞥见牛皮纸袋里滑出张照片,是陈九爷年轻时的模样,穿着白衬衫站在工地里,肩上还搭着条脏毛巾。
他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停。
暮色漫上松风阁的飞檐。
萧天走到院门口时,回头望了眼——茶室内的灯亮了,隐约能看见陈九爷的影子在窗前晃动,像只困在玻璃里的飞蛾。
他摸了摸兜里的银戒,突然听见手机震动。
是小琴发来的消息:"雪柔小姐说明晚要在家吃饭,您...记得穿那件蓝衬衫。"
萧天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终究只回了个"好"。
他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想起前世工头说过的话:"越是甜的饼,里头越可能包着刺。"此刻晚风裹着桂香扑来,他却觉得后颈发凉——陈九爷的股权,陈雪柔的邀约,还有那五块钱的快递费...这潭水,怕是比他想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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