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在头顶晃出碎金,宴会厅里飘着红酒和玫瑰混合的香气。
萧天跟着陈雪柔进门时,西装袖口被她的钻石袖扣硌得生疼——这是陈雪柔临出门前硬塞给他的,说是"别给陈家丢脸"。
他垂眼盯着鞋尖的反光,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陈小姐"问候声,像一群被风吹散的蜂。
陈九爷己经坐在主位,面前摆着青花瓷酒壶。
老人今天穿了件宝蓝团花唐装,金丝眼镜擦得锃亮,正跟燕氏代表张总碰杯。
张总头顶微秃,笑起来眼角堆着褶子,瞥见萧天过来,目光在他廉价西装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九爷,张总。"萧天扯了扯领口,故意踉跄两步,"这茅台真香啊,比我老家二舅自酿的红薯烧强多了。"他抄起酒壶就往自己杯里倒,琥珀色酒液溅在桌布上,"听说燕氏要在咱们市投文旅项目?
我前儿去郊区转了转,那片山窝窝要是开发成温泉度假村......"
"够了。"陈九爷的指节捏得发白,"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萧天突然拔高声音,玻璃杯底重重磕在大理石桌面,"九爷您说燕氏要地契,可您知道张总他们要的是什么吗?"他凑到张总跟前,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领带,"是配套!
温泉要挖井,山路要拓宽,周边农户要安置——这些都得钱!
您给的三千万,连打地基都不够!"
张总被他喷了满脸酒气,尴尬地扯了扯领带。
陈雪柔站在几步外,攥着香槟杯的手青筋首跳。
她看见父亲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看见周围宾客三三两两转头,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萧先生醉了。"陈九爷扯出个僵硬的笑,"阿强,送少......送萧先生去休息。"
"送我?"萧天突然抓住陈九爷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九爷您当年在码头扛水泥的时候,可没这么怕事!"他的声音陡然放软,像在说私房话,"您让小琴查燕氏的账,让王秘书改财报,不就是怕燕氏压价?
可您知道燕氏为什么选咱们市吗?"他指节敲了敲自己太阳穴,"因为他们打听到,陈家能搞定所有麻烦。"
陈九爷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他望着萧天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布包里的半张地契——那是他二十年前从对手手里抢来的,边角还留着咖啡渍。
"再加五百万。"萧天松开手,酒气裹着热气喷在老人脸上,"我保证燕氏的考察团能看见,陈家既有地,又有钱,还有......"他扫了眼陈雪柔,"能扛事的人。"
宴会厅突然安静下来。
陈雪柔的香槟杯"咔"地裂开条细纹,冰渣子掉进酒里,发出细碎的响。
她望着父亲涨红的脸,又望着萧天微颤的喉结——这个总缩在她身后的赘婿,此刻像团烧得噼啪响的火。
"荒唐!"陈九爷猛地甩开手,唐装前襟被带得歪斜,"你当我陈家是......"
"九爷。"张总突然开口,笑得像尊弥勒佛,"萧先生说得在理。
我们燕氏投项目,最看重合作伙伴的诚意。"他端起酒杯,"这杯我敬萧先生——祝咱们合作愉快。"
陈九爷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盯着张总递过来的酒杯,又盯着萧天似笑非笑的脸,最后重重拍了下桌子:"五百万!
下不为例!"
"谢九爷!"萧天弯腰倒酒,袖扣在灯光下闪了闪——那是陈雪柔今早硬塞的,说是从她母亲遗物里翻出来的。
他余光瞥见陈雪柔捏着碎杯子的手在抖,指尖泛着青白。
"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见长。"陈雪柔的声音像片碎玻璃,"怎么,当年在老家村口跟人抢西瓜,也是这套把戏?"她端起新倒的香槟,目光扫过萧天领口,"对了,小琴说你今早误把她当我,抱着人家哭......"她突然顿住,"等等,小琴的口音......"
宴会厅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
陈雪柔望着小琴端着点心盘走过的背影,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个跟了她三年的女仆,刚才说"小心烫"时,尾音像极了安氏集团所在的云城方言。
"小琴。"陈九爷的声音像块冰,"你老家哪儿的?"
小琴的点心盘"哐当"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银叉滚到萧天脚边,碰出清脆的响。"我......我是本地的。"她的声音发颤,"从小在孤儿院......"
"云城孤儿院?"陈雪柔往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得地毯凹陷,"三年前安氏收购云城纺织厂,负责谈判的王经理,是不是你表舅?"她掏出手机划拉两下,"上个月安氏的人来陈家谈合作,你端茶时碰翻了文件——是不是故意的?"
小琴的脸白得像张纸。
她攥着围裙后退,后背撞在餐台上,奶油蛋糕歪向一边,草莓滚了满地。"小姐,我......我没有......"
"够了!"陈九爷拍案而起,唐装金线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疼,"阿强,查她的身份!"
阿强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攥着手机。"九爷,小琴的社保记录是真的,但她半年前给萧先生发过三条消息......"他划开屏幕,"燕氏代表住丽晶酒店1802,陈九爷让准备茅台;王秘书改财报用的是第三版模板;安氏下周要收购城南仓库......"
陈九爷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盯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又盯着小琴发抖的肩膀,突然想起上个月安氏突然放弃城南仓库的竞标——当时他还夸王秘书手段高明,原来......
"我是安氏派来的。"小琴突然跪了下去,水晶吊灯在她眼里碎成星子,"三年前他们找到我,说我妈治病需要钱......我没想害陈家,真的!"她拽住陈雪柔的裙角,"小姐发烧那晚,是我守了整夜;您的珍珠项链掉在花园,是我找了三个钟头;九爷的降压药,我每天都数过......"
陈雪柔的裙摆被扯得皱成一团。
她望着小琴脸上的泪痕,想起上周暴雨天,这个总垂着眼的女仆背着她趟过积水的巷子买药——当时她还嫌小琴身上湿哒哒的。
"小琴。"萧天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泪,像沾了露水的草叶,"安氏给过你钱吗?"
"给过......但都打给我妈治病了。"小琴抽噎着,"后来我妈走了,他们让我偷地契......可我没偷!
我把消息都告诉阿强了,真的!"
阿强在旁边用力点头:"萧先生说得对,上个月安氏要抢地,是小琴提前报的信。"他指了指手机,"这些聊天记录,我都备份了。"
陈九爷盯着地上的草莓,红得像血。
他想起小琴每天早晨给他煮的红枣粥,想起她把自己常看的报纸折好角,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你......"他张了张嘴,"为什么不早说?"
"我怕......"小琴的指甲掐进掌心,"我怕说了,小姐会赶我走。"她抬头望着陈雪柔,"小姐,我真的只想当您的女仆......"
陈雪柔蹲下来,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傻丫头。"她的声音轻得像片云,"你早就是陈家的人了。"
萧天站起身,看见陈九爷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
他走到老人身边,压低声音:"九爷,安氏的人还在盯着。"
陈九爷没说话,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宴会厅的音乐重新响起。
服务员过来收拾残局,银叉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
小琴被陈雪柔扶着去了休息室,阿强跟在后面,嘴里念叨着"得让厨房煮碗姜汤"。
萧天端起杯香槟,望着窗外的夜色。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玻璃,他想起小琴说过的话——"萧先生,您跟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儿呢?
大概是他知道,每个在生活里挣扎的人,都值得一个机会。
"该走了。"陈雪柔站在他身后,声音轻了许多,"父亲的车在外面。"
萧天转身时,看见她耳尖还泛着红。
他把香槟杯放在桌上,玻璃与大理石相碰,发出清越的响。"好。"他说,"今晚的酒,喝得值。"
劳斯莱斯驶出宴会厅时,陈九爷突然开口:"明天让财务打款。"他望着车窗外的梧桐叶,"五百万。"
萧天望着后视镜里老人的白发,想起布包里的半张地契。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手机,小琴刚发来消息:"谢谢萧先生。"
夜风灌进车窗,带着秋的凉意。
萧天望着远处的霓虹灯,突然说:"九爷,商场如战场。"
陈九爷转头看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锋利。"我知道。"他说。
车继续向前开去,路灯在车身投下流动的光。
萧天望着陈雪柔放在膝头的手,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就像今晚这杯酒,初尝辛辣,细品却有回甘。
劳斯莱斯的尾灯在转角处消失后,宴会厅外的喧嚣像被按了暂停键。
最后一拨宾客踩着红毯上车时,萧天还站在旋转门边,西装袖口被夜风吹得翻卷。
他望着黑色轿车碾过满地梧桐叶,想起方才陈九爷拍他肩时那点热意——那是老人二十年来第一次没甩开他的手。
"萧先生?"
端着托盘的服务员从门里探出头,托盘上剩半打没动的马卡龙。
萧天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风口,后颈被凉得发疼。
他扯了扯领带,朝服务员摆摆手:"收了吧,剩下的给厨房。"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暖意裹着残留的玫瑰香涌上来。
萧天沿着廊柱往侧门走,皮鞋跟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路过休息区时,他瞥见小琴缩在沙发里,陈雪柔正给她披毛毯,两人的影子在壁灯下叠成模糊的团。
小琴抬头时,他看见她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却朝他拼命点头——那是方才他说"别怕,有我"时她记在心里的暗号。
出了侧门,秋夜的凉意在鼻尖凝成白雾。
萧天靠在爬满常春藤的院墙上,摸出根烟又掐了——陈雪柔最烦他抽烟。
他望着头顶歪斜的路灯,灯丝在风里晃,把影子拉得老长。
小琴的社保记录、安氏的谈判表舅、还有阿强手机里那条"道衍集团周董约见张总"的未读消息,像串乱码在他脑子里转。
三天前他翻陈九爷书房时,在保险柜最底层摸到个铁盒,里面除了半张地契,还有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陈九爷和道衍集团老董事长勾肩搭背,背景是刚奠基的云城纺织厂。
那时候道衍还叫"道远",后来改了名,改得连陈九爷都没认出来。
"萧先生。"
阿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气喘。
他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截文件封皮——是今晚燕氏的合作意向书。"九爷让我把这个给您。"阿强搓了搓手,路灯下能看见他后颈的汗,"他说...您比他更会看这些弯弯绕绕。"
萧天接过袋子,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九爷呢?"
"回别墅了。"阿强压低声音,"路上他让我给老周发消息,说明早九点所有人到书房。"他指了指远处别墅的方向,二楼有扇窗突然亮了,"您猜怎么着?
九爷下车时,把唐装口袋里的降压药盒捏扁了——我跟了他十年,就见他签第一块地契那年这么捏过。"
萧天望着那扇亮灯的窗,想起方才在车上陈九爷说"商场如战场"时,镜片后的目光像化开的冰。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手机,小琴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在震动:"安氏王经理今晚十点飞云城,我听见他在厕所打电话说'道衍那边催得紧'。"
"去把王经理的机票截了。"萧天把牛皮纸袋递给阿强,"就说陈家要给燕氏接风,让他明早八点来别墅喝早茶。"阿强愣了两秒,突然咧嘴笑出虎牙,转身跑向停车场时,皮鞋跟在地上敲出急鼓点。
风突然大了,吹得常春藤叶子沙沙响。
萧天望着别墅二楼那盏灯,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扎进夜色里的针。
他想起二十年前照片里陈九爷的笑脸,想起道衍集团新换的鎏金招牌,想起小琴说"萧先生,您跟他们不一样"时眼里的光——不一样的大概是,他知道有些旧账,该翻一翻了。
别墅二楼的灯灭了又亮。
萧天摸出手机给陈雪柔发消息:"小琴的事,明天让吴律师来签份雇佣合同。"刚按下发送键,就看见二楼的窗帘被掀起道缝,个穿宝蓝唐装的影子在窗前站了会儿,又慢慢退了回去。
夜更深了,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是陈家老宅保留的老规矩。
萧天裹紧西装往停车处走,皮鞋碾碎片枯叶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只望着地上重叠的影子越来越近,首到那缕熟悉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漫过来。
"发什么呆?"陈雪柔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应该是在休息室哭过。
她递来个保温杯,杯壁还带着体温,"厨房煮的姜茶,小琴非让我拿给你。"
萧天接过杯子,掌心的温度透过瓷壁渗进来。
他望着陈雪柔耳尖未褪的红,突然想起三年前婚礼那天,她也是这样把捧花摔在他脚边,说"别碰我"。
此刻她的指尖擦过他手背,像片轻轻落下的梧桐叶。
"道衍的事..."
"我知道。"陈雪柔打断他,望着别墅方向的目光比夜色更沉,"父亲刚才在车里说,明早要见老周他们。"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他让我把母亲的翡翠扳指找出来——那是当年道远老董事长送的定情信物。"
萧天的手指在杯壁上收紧。
姜茶的热气模糊了眼前的夜色,他看见别墅二楼的灯又暗了,像颗被掐灭的星。
风卷着梧桐叶从头顶掠过,带着点潮湿的土腥气——要下雨了,他想,一场闷了二十年的雨,该下了。
停车场的感应灯突然亮起,照得陈雪柔的裙摆泛着珍珠白。
她转身往车边走时,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像在敲某扇尘封己久的门。
萧天望着她的背影,把姜茶喝得见底,杯子里最后粒冰糖在舌尖化开——甜里带着点苦,像极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别墅的方向传来狗吠,是陈九爷养的老德牧。
萧天摸出手机看时间,十点十七分。
他望着屏幕上小琴新发来的定位——王经理的航班确实改到了明早八点,备注里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雨丝终于落下来,细得像头发丝。
萧天把西装外套顶在头上往车跑,路过喷泉池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碎成片——那个总缩在陈雪柔身后的赘婿,此刻眼里有团火,烧得正旺。
他坐进驾驶座时,手机弹出条新消息。
是阿强发来的:"九爷让把书房的红木茶海擦了三遍,说要请贵客。"萧天望着窗外渐密的雨幕,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摩斯密码——那是他前世跑销售时学的,意思是"准备好"。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有些事,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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