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柔的高跟鞋声在玄关处顿了顿。
她推开门时,正看见父亲扶着沙发背,鬓角的白发被冷汗黏成一绺,活像只被拔了毛的老雕。
而那个总穿得清清爽爽的赘婿,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翡翠碎片——三天前她还在首饰盒里翻到半块相似的残玉,当时只当是自己年少时摔碎的玩物。
"雪柔。"陈九爷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陈雪柔的香奈儿手袋在指尖转了半圈,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陶壶碎片,最后落在萧天脸上。
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一截锁骨,那是她最讨厌的模样——穷酸却偏要装得从容。
"九爷。"萧天首起身子,将翡翠碎片轻轻放在茶几上,"我从未怀疑过您是幕后主使。"
陈九爷的瞳孔缩了缩。
他望着这个总被自己骂作"软脚虾"的女婿,忽然发现对方眼尾的弧度竟和雪柔有几分像。
三天前王秘书说的巴黎照片突然在脑子里炸响——深灰风衣的背影,雪柔举着相机时泛红的耳尖。
"老钱的录音里,他说'按您的吩咐压款'。"萧天指了指暂停的监控画面,"可您上个月在股东大会上明确说过,要保证建材厂现金流。"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沓文件,"我查了近三年的资金流向,真正动手脚的是三伯公名下的贸易公司。"
陈九爷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皮面。
三伯公是他堂叔,上个月刚在家族会议上联合几个旁支逼他交权。
他突然想起昨夜王秘书汇报的瑞士账户异常——那是三伯公负责的海外资产。
"所以我把证据整理好了。"萧天将文件推过去,"您处理家丑,我要个公道。"
陈九爷的喉结上下滚动。
文件封皮是陈家专用的墨绿烫金,边角压得平整,显然经过精心整理。
他突然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把刀递到我手里,就不怕我反手捅你?"
"您怕舆论。"萧天说得轻,却像根细针扎进陈九爷心口。
他想起上周财经周刊的头版:"陈家内斗?
建材厂停工疑云"。
当时他花了八百万买通媒体撤稿,现在若让那些照片和录音见报......
"您看。"萧天摸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这是老钱在派出所的笔录视频,还有三伯公助理的通话录音。
要是今天下午三点前没见到处理结果......"他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我会把这些打包发给二十家媒体。"
陈九爷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盯着萧天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时间——十点十七分。
楼下传来保安的吆喝声,是送早茶的师傅到了,蒸笼的白雾漫进来,混着紫砂壶碎裂的土腥气。
"你到底要什么?"他咬着后槽牙。
萧天终于露出点笑意。
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合同,推到茶几中央:"精神赔偿金。"
"荒谬!"陈九爷拍案而起,翡翠碎片被震得跳了跳,"你算什么东西......"
"九爷。"萧天打断他,"三年前您让我签的婚约里写着,雪柔提离婚我净身出户。
可现在是我要离。"他指了指窗外——管家正带着两个保镖搬来三个银色密码箱,"您说,要是媒体知道陈家逼走赘婿,连点补偿都不给......"
陈九爷的目光扫过密码箱上的陈家家徽。
那是他让财务今早从保险库提的现金,原本打算打发萧天滚蛋,现在倒成了谈判筹码。
他突然觉得嘴里发苦,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八分。
"合同我可以签。"他扯松领带,"但你要保证......"
"证据原件在我律师那儿。"萧天站起身,整理袖扣的动作像在摆弄一件艺术品,"钱到账,证据到您手里。"
陈雪柔忽然出声:"爸,你疯了?"她的手袋砸在茶几上,香奈儿山茶花胸针划开一道细痕,"这是骗婚!"
萧天转头看她。
晨光透过水晶吊灯,在她眼尾投下细碎光斑。
他想起小琴说的话——那枚婚戒是他亲手设计的,内侧刻着"柔"字的篆体。
此刻陈雪柔的无名指上光秃秃的,倒像是在提醒什么。
"雪柔小姐。"萧天弯腰捡起她的手袋,递过去时指尖擦过她手背,"您该问问三伯公,为什么要断我建材厂的消防批文。"
陈雪柔的手顿在半空。
她望着萧天眼底的笑意,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巴黎的雨。
那个穿深灰风衣的男人帮她捡过画具,他说"小姐的素描本该用更好的纸"时,语气和此刻如出一辙。
"九爷。"萧天拿起合同,"我等您签字。"
陈九爷盯着合同末尾的签名栏,钢笔在指间转了三圈。
楼下传来财务总监的声音:"九爷,现金和支票都备好了。"他抬头时,正看见萧天弯腰捡翡翠碎片的侧影——和雪柔十六岁那年喂流浪猫的少年,重叠得严丝合缝。
"签。"他重重按下钢笔,墨水滴在"陈正雄"三个字上,晕开一团黑。
萧天将合同收进公文包时,顺手把那片翡翠碎片也塞了进去。
陈九爷的目光黏在他手上,突然想起道衍律师昨天说的话:"老爷,那枚翡翠弥勒是您夫人的陪嫁,碎了半块......"
"萧先生。"陈九爷的声音发涩,"那碎片......"
"我替雪柔收着。"萧天拉上公文包拉链,"毕竟是她小时候摔碎的。"
陈雪柔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萧天走向玄关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西装后领的针脚——那是她去年趁他睡着时缝的,怕他总扯松纽扣。
"萧先生慢走。"管家拉开门,晨风吹起萧天的衣角。
陈九爷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摸出手机给王秘书发消息:"查巴黎的照片,查三年前的婚约,查......"
"爸。"陈雪柔捡起地上的翡翠碎片,阳光透过裂纹照在她掌心,"那碎片内侧,是不是刻着'柔'字?"
陈九爷的手机"啪"地掉在地毯上。
他望着女儿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妻子临终前说的话:"当年要不是那孩子替雪柔挡了车祸......"
玄关处传来汽车发动声。
萧天坐在驾驶座上,摸出翡翠碎片对着光。
内侧确实有个模糊的"柔"字,和婚戒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
他勾了勾嘴角,踩下油门。
后视镜里,陈家老宅的雕花铁门缓缓闭合。
副驾驶座上,三个银色密码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陈九爷扶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抵在红木雕花纹上压出白印。
晨雾里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己经拐过街角,他却还维持着仰头张望的姿势,像尊被抽走了魂的老门神。
首到后颈被穿堂风灌得发凉,才猛地甩上门,檀木屏风在气浪里晃了晃,撞出"咔嗒"轻响。
"老爷!"道衍律师的惊喝从客厅传来。
陈九爷转身时,看见自己最信任的法律顾问正半跪在茶几前,戴金丝眼镜的脸几乎贴到了大理石台面。
道衍保养得当的手指在碎片堆里扒拉,翡翠弥勒的底座还在,可那尊雕着笑纹的上半身——分明昨夜他亲手擦过的宝贝,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道衍猛地首起腰,镜片滑到鼻尖,"那尊弥勒佛的上半块!
上个月苏富比估价八百万的那尊!"他转身时撞翻了冷掉的早茶,琥珀色的茶渍在真丝地毯上洇开,"您看这底座边缘的缺口,和碎片吻合,可主体呢?
主体被人顺走了!"
陈九爷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想起方才萧天弯腰捡碎片的动作——那小子当时半躬着背,公文包敞着口,碎玉片在指缝间闪了闪就落进皮质夹层。
原来他真正要的不是什么赔偿金,是那尊藏在碎片堆里的翡翠弥勒!
"查监控!"道衍扯着领带往墙上按通话键,"调玄关的、客厅的、楼梯间的——"
"不用查了。"陈九爷突然笑了,笑声像砂纸磨过锈铁,"除了那小子,谁敢动我陈家的东西?"他踉跄着坐回沙发,怀里的翡翠底座硌得肋骨生疼,"三年前他签婚书时,我当他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现在才明白,狗爪子底下藏着狼的指甲。"
道衍的手指悬在通话键上。
他望着陈九爷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替陈夫人处理陪嫁清单时,那尊翡翠弥勒被红绸裹着送进保险库的模样。"老爷,"他的声音发颤,"这尊佛是夫人唯一没捐给慈善基金会的遗物。
您......您若不追究,夫人泉下......"
"追究?"陈九爷抓起底座砸向墙面,翡翠磕在汉白玉上迸出火星,"刚才他手机里的证据要是发出去,陈家股价能跌穿地板!
三伯公那老东西正等着看我出丑,我现在要是为一尊玉佛跟他翻脸——"他突然剧烈咳嗽,指节抵着胸口,"王秘书今早查了瑞士账户,三伯公转移了两千万到巴拿马。
我得先解决内鬼,再收拾这条养不熟的狼。"
道衍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底座,指腹擦过弥勒的笑纹,那里还沾着萧天方才留下的体温。"那至少把离婚手续办了。"他推了推眼镜,"婚约里写明赘婿不得私占家族财物,您现在就能以盗窃罪报警。"
"报警?"陈九爷突然拍桌,震得茶盏跳起来,"他兜里揣着三伯公转移资产的证据,警察上门查案,正好让那老东西有借口反咬我一口!"他抓起桌上的合同摔过去,"看看这上面的条款!
精神赔偿两千万,他倒算得清楚——用三伯公的把柄换钱,再用我的玉佛当利息!"
道衍接住合同,封皮上的墨绿烫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翻到最后一页,"陈正雄"三个大字被墨迹晕染成团黑雾,像极了此刻陈家的处境。"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捏紧合同,"您得让他知道,陈家的便宜不是谁都能占的。"
陈九爷盯着窗外逐渐消散的车尘,从西装内袋摸出支雪茄。
火机"咔嗒"一声,橙红的光映得他眼底猩红:"等我处理完三伯公那摊子,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他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雪柔那丫头方才问我翡翠内侧的'柔'字......"他突然顿住,雪茄在指间烧出长长的灰,"当年替雪柔挡车祸的小子,要是还活着,该和他一般大。"
道衍的手一抖。
他想起上个月整理陈夫人遗物时,在旧相册里翻到的照片: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背着昏迷的女孩跑向救护车,后背上洇着血,侧脸却模糊得像团雾。"老爷,"他轻声说,"有些事......"
"闭嘴。"陈九爷掐灭雪茄,火星溅在地毯上烧出个小洞,"去把三伯公的助理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那通'压款'的电话,到底是替谁传的话。"
道衍躬身退下时,听见陈九爷对着空气喃喃:"两千万买个清净,倒也划算......但那尊玉佛......"他关上门的瞬间,听见重物砸在真皮沙发上的闷响,混着老男人压抑的低吼,"萧——天——"
另一边,黑色轿车正驶进建材厂停车场。
萧天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随着车载音乐轻叩。
副驾驶的密码箱在颠簸中撞在一起,发出"哐当"轻响。
他瞥了眼后视镜,确认后面没有跟车,这才伸手摸向公文包夹层。
翡翠碎片在掌心凉丝丝的。
对着阳光看,内侧的"柔"字果然和婚戒上的刻痕如出一辙——当年陈雪柔摔碎这尊玉佛时,他正躲在花园假山后,看着她红着眼眶把碎片埋进茉莉花丛。
后来他偷偷挖出来,用金漆补过裂痕,却在车祸那天遗落在了医院。
"叮"的一声,手机震动。
是小琴发来的消息:"陈董让王秘书查巴黎的照片了,您小心。"
萧天勾了勾嘴角,把碎片收进衬衫内袋。
那里贴着他的心跳,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玉的温度。
他转头看向副驾驶的三个密码箱,最上面那个没锁严,露出一沓沓红票子的边角。
车外传来员工的说话声。
"听说萧经理今早去陈家了?"
"还能干嘛?肯定又被骂得狗血淋头。"
"上个月他说要改消防系统,我就说他瞎折腾......"
萧天推开车门,晨风吹得西装下摆翻起。
他弯腰提起最沉的那个密码箱,金属把手硌得掌心生疼。
远处几个正在搬建材的员工看见他,动作顿了顿,其中一个穿蓝工服的年轻人还翻了个白眼。
萧天望着他们的背影,手指轻轻叩了叩密码箱。
箱内的纸币摩擦声混着员工的窃窃私语,在他耳边织成一张网。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十点五十八分——正好赶在午饭前。
"老张!"他提高声音,"把仓库钥匙拿过来。"
穿蓝工服的年轻人转头时,正好看见萧天弯腰放下密码箱,箱盖"咔嗒"弹开,露出整整齐齐码着的百元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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