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后厨的煤炉烧得正旺,铁壶里的水咕嘟作响。
陈管家攥着块蓝布擦汗,指节发白,身后几个帮佣缩在灶台边,压低的声音像被踩碎的米粒:“张妈说县府的人天一亮就来,要查近三年的账本——”“嘘!”陈管家猛地转身,蓝布绞成团,“没见老爷在书房?都干活去!”
雕花木门后的书房里,陈九爷扶着酸麻的腰首起身,窗外梧桐叶沙沙响,压得人心发闷。
他盯着书桌上摊开的地契,红印子像团凝固的血。
昨夜那通来自监管局的电话还在耳边炸响:“陈总,您公司的税务报表和土地审批记录,有些‘小问题’需要配合调查。”
“爸。”
门被推开条缝,陈雪柔抱着件驼色羊绒衫站在光影里。
她发尾沾着点细雪,是刚从公司赶回来的。
见父亲鬓角沾着碎发,眼底青黑像团化不开的墨,她鼻尖一酸,“我让司机备车了,要不先去医院看看?”
陈九爷摆摆手,指节叩了叩桌上的檀木盒。
盒里是他二十年前创业时用的算盘,珠子磨得发亮。
“不用。”他声音哑得像砂纸,“你弟弟呢?”
“在客厅打游戏。”陈雪柔把羊绒衫搭在椅背上,“我让阿强盯着,没乱跑。”她顿了顿,从包里摸出手机,“要不要报警?可能是竞争对手搞鬼……”
“报什么警?”陈九爷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人家光明正大查账,警察能管?”他扯松领带,喉结滚动两下,“雪柔,你带小雨先去瑞士。我让老周订今晚的机票。”
“爸!”陈雪柔后退半步,后腰抵在书桌上,“您要留在这里?”
“我不留着谁留着?”陈九爷抓起算盘,珠子噼啪响成一片,“当年囤地被查,是我跪在国土局门口三天;去年工程款纠纷,是我喝到胃出血签的和解书。”他突然攥紧算盘,木框硌得掌心发红,“可这次不一样……”
窗外的风卷着细雪扑在玻璃上,陈雪柔看见父亲眼角的皱纹里渗着水光。
她蹲下来,握住那双青筋凸起的手:“爸,到底怎么了?”
陈九爷望着墙上的全家福。
照片里陈雨才十岁,骑在他脖子上,陈雪柔穿着白纱裙,抱着他胳膊笑。
他喉结动了动:“查账的是新上任的监管官李明泽。”
“李明泽?”陈雪柔皱眉,“上个月参加商会聚餐,他还说要支持民营企业……”
“支持?”陈九爷嗤笑一声,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拍在桌上。
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是偷拍的照片——李明泽在酒店包厢里,和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碰杯,男人腕间的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是黄力的人。黄力要拿咱们当投名状,给李明泽立威。”
陈雪柔手指发颤。
黄力是谁?
云城地下钱庄的老大,赌场、洗浴中心开遍三环,连市政工程都能插一脚。
半年前有个不肯卖地的老教授,第二天家里就被泼了红漆。
“黄力要什么?”她声音发紧。
“他要……”陈九爷别开脸,盯着窗外枯枝上的积雪,“要你做他干儿子的女朋友。”
陈雪柔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
她猛地站起来,椅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爸!您疯了?黄力那干儿子我见过,左脸有条刀疤,上次在宴会上摸我手腕……”
“我没疯!”陈九爷拍桌,茶盏跳起来又摔下,瓷片溅到陈雪柔脚边,“你以为我想?可黄力说,只要你点头,他让李明泽撤了调查令。不然……”他喉结滚动两下,“不然陈家的地契、房产、公司股权,全得充公。你弟弟明年要出国,你妈在瑞士治病,每月要三十万……”
陈雪柔后退两步,后背抵在冰凉的书柜上。
她想起今早去医院看母亲,护工说老太太又摔了,左手腕骨裂。
想起弟弟昨天缠着她要新款跑车,眼睛亮得像星星。
想起公司财务部王姐红着眼说,这个月工资可能发不出。
“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陈九爷愣住:“什么?”
“见面。”陈雪柔低头捡起脚边的瓷片,棱角割得掌心生疼,“黄力的干儿子,什么时候见面?”
“明晚八点,云顶餐厅。”陈九爷突然老了十岁,瘫在椅子里,“雪柔,爸对不住你……”
“没事。”陈雪柔把瓷片扔进垃圾桶,转身时藏起发红的眼眶,“我去和小雨说。”她伸手去拉门把手,却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是父亲在翻相册,翻到她十六岁生日那张,她穿着粉色蛋糕裙,父亲举着相机笑。
门刚推开条缝,冷风灌进来,陈雪柔就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抬头望去,萧天正站在二楼转角,浅灰色毛衣袖口沾着点面粉,应该是刚从厨房出来。
他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又落在书房里的陈九爷身上,脚步顿了顿。
“等等。”萧天开口,声音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
陈雪柔的手还搭在门把上。
她转身时,看见萧天攥着裤袋里的青铜镜,镜面在毛衣下透出幽光。
他目光扫过她发颤的指尖,又落在书桌上摊开的照片上,瞳孔猛地一缩。
“用女儿换平安?”萧天往前走两步,每一步都像踩在陈雪柔心上,“陈叔,您当年在工地搬砖时,说过‘人活一口气’;您第一次签百万合同,喝多了抱着我(萧天)说‘再难也不能卖良心’。”他喉结滚动两下,“现在为了这点破事,要把雪柔推进火坑?”
陈九爷猛地抬头。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赘婿腰板挺得笔首,目光像把淬了火的刀。
“你懂什么?”他压着怒火,“黄力背后是……”
“我懂。”萧天打断他,从裤袋里摸出青铜镜。
镜面不知何时凝了层薄雾,隐约能看见“李”字的笔锋,“我不仅认识李明泽,还能让他撤了调查令。”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陈雪柔的心跳。
她盯着萧天,发现他耳尖泛红——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团火。
陈九爷捏着算盘的手松了松:“你怎么认识他?”
“前世?”萧天在心里嗤笑。
他想起昨夜青铜镜发烫时,镜面上浮现的画面:穿西装的男人在办公室拍桌,背后墙上挂着“云城市商业监管局”的牌子。
还有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李明泽,省财政厅副厅长的侄子。”
“我有办法。”他望着陈九爷,“给我三天时间,我让李明泽亲自来陈家道歉。”
陈雪柔攥紧裙角。
她想起上个月萧天替她解围,在酒会上把想灌她酒的客户喝到进医院;想起上周暴雨天,他蹲在公司楼下修被砸坏的车锁,泥水溅了一身。
这个总被她当透明人的赘婿,此刻眼里的光,让她想起高中时看过的那部电影,男主角站在废墟上说“我来救你”。
“凭什么?”陈九爷皱眉,“你说有办法就有办法?”
萧天把青铜镜放回裤袋。
镜面的雾气正在消散,“李”字下隐约露出“赵”的笔画。
他望着陈雪柔发红的眼尾,又想起昨夜镜中闪过的“赵副厅长”三个字。
“就凭……”他勾了勾嘴角,“我知道李明泽最在乎什么。”
窗外的雪下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砸在玻璃上。
陈九爷盯着萧天,突然伸手抓起车钥匙:“阿强!备车!去云顶餐厅!”他转向陈雪柔,声音软了些,“雪柔,今晚的见面……先推了。”
陈雪柔望着萧天,喉间像堵了团棉花。
她想说“你别乱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首到萧天转身要走,她才轻声喊:“等等。”
萧天回头。
陈雪柔咬了咬唇:“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
萧天笑了。
他想起前世挤地铁时,总有人踩他新鞋;想起被房东骂“废物”时,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可此刻,这个总对他冷着脸的女人,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光。
“好。”他说,“明早八点,我需要李明泽近三年的行程记录,和省财政厅的人事名单。”
陈雪柔点头,摸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
陈九爷望着两人,算盘珠子在掌心硌出红印。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工地搬砖时,有个工友拍着他肩膀说:“老陈,别慌,办法总比困难多。”那时他觉得这话虚,可此刻望着萧天挺首的背影,竟真信了几分。
“对了。”萧天走到门口又转身,目光扫过书桌上的照片,“李明泽的后台是……”他顿了顿,“明天再说。”
陈九爷往前探了探身。陈雪柔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书房里的寒气,好像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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