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扑在咖啡馆玻璃上，萧天望着对面穿道袍的老人，指节无意识碾着咖啡杯沿。
瓷杯沿的温度早凉透了，像他此刻被戳破的豪情——方才他说要在一个月内成为本地首富时，太虚正用枯枝似的手指拨弄茶盏里的枸杞，闻言突然笑出声，茶盏磕在木桌上发出脆响。
"小友可知陈九爷当年在码头扛货，攒下第一笔钱用了几年？"太虚摸了摸颔下稀疏的白须，浑浊的眼珠里浮着点促狭，"三年零七个月，雨天摔断过三根肋骨，雪夜替人顶过黑锅蹲局子。
你当这'首富'二字，是茶盏里的枸杞，捞起来就能嚼？"
萧天喉结滚动两下。
他想起今早陈雪柔把青铜镜拍在他掌心时，指甲盖掐进他手背的疼："明日家宴，你若敢让陈家丢脸——"后半句被她高跟鞋碾过大理石地面的脆响截断，可那股子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轻蔑，比这杯冷掉的咖啡更硌嗓子。
他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咖啡杯底在木桌上压出个淡湿的圆："我不是要学陈九爷。"
"哦？"太虚的眉毛挑起来，道袍袖口滑下截青灰色的棉里子，"那你要学谁？
学那些个西装革履的二世祖？"
"我要..."萧天望着窗外被风卷起的枯叶打着旋儿撞在玻璃上，突然想起前世送外卖时，在暴雨里追着被风刮跑的保温箱，"我要活成自己的影子，不沾别人的光。"
太虚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萧天发顶的碎发看了片刻，忽然探身抓住他手腕。
老人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像块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碳："你这股子拧劲儿倒像块玉，可玉要成器，得先经千刀万剐。"他松开手时，萧天腕上多了道红印，"一个月？
太短。"
"两个月。"萧天脱口而出，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竟顺着对方的话在改目标。
他慌忙低头搅咖啡，勺子碰在杯壁上叮当作响，"我...我就是说说。"
"说都不敢说，还做什么？"太虚突然起身，道袍下摆扫过椅腿发出窸窣声。
他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币拍在桌上，纸币边缘沾着星点桂花糕碎屑，"走，老道送你一程。"
咖啡馆的门铃在身后轻响，深秋的风裹着枯叶灌进领口。
萧天缩了缩脖子，余光瞥见太虚走在身侧，道袍被风吹得鼓起来，活像片要飘走的云。
老人突然停步，枯瘦的手指点向他胸口："你身上有劫气。"
"劫气？"萧天脚步顿住，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
他想起昨夜做的怪梦，梦里那面青铜镜泛着幽光，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是陈雪柔举着离婚协议冷笑的脸。
"莫慌。"太虚摆摆手，可眼里的严肃没褪半分，"劫气非凶非吉，像块挡路的石头——踢开了是路，踢不开是坎。"他转身往街角走，道袍在风里翻卷成灰扑扑的浪，"两个月够不够？
不够就三个月，别跟自己较劲。"
萧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梧桐叶纷飞的街角，摸出手机看时间。
小琴的消息还在屏幕上亮着："汤要热透，雪柔姐最讨厌凉汤。"他捏了捏裤袋里的青铜镜，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像根细针慢慢扎进骨头缝。
陈家大宅的朱漆大门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沉。
萧天踩着青石板往门里走，脚步越迈越慢——往日这时候，门房老张头该搬着小马扎坐在台阶上嗑瓜子，见了他至少要皮笑肉不笑打声招呼；前院的保安小李总爱摸出根烟递过来，说"萧先生又辛苦了"。
可此刻门廊下的灯笼蔫头耷脑晃着，台阶上只有几片被风卷来的枯叶，连狗都没听见动静。
"萧...萧先生。"
沙哑的唤声从车库方向传来。
萧天转头，看见司机阿强正猫着腰往外挪，左手捂着右脸，指缝里漏出片可疑的红。
阿强平时总爱把西装裤烫得笔挺，此刻裤脚沾着泥点，领口的纽扣也崩了颗，活像刚从地里滚出来的。
"你这是..."萧天刚开口，阿强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缩了缩脖子，转身就往车库里钻。
他跑的时候带翻了墙角的垃圾桶，易拉罐和菜叶子哗啦啦滚出来，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脆的响。
萧天蹲下身捡易拉罐，指尖碰到片带血的纸巾。
他捏着纸巾站起来，望着车库里阿强落荒而逃的背影，后颈的汗毛又竖起来了。
陈九爷去参加慈善晚宴了，陈雪柔在公司加班，家里该只有佣人跟花匠才对——可方才他路过前院，连平时擦花瓶的王婶都没见着。
他绕到别墅后花园，蹲在爬满常春藤的矮墙后。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厨房的锅烧糊了。
不一会儿，篱笆那边传来"吱呀"一声，哑叔挑着水桶晃过来了。
老人鬓角沾着泥，看见他时愣了愣，用沾着泥的手比划了个"吃饭"的手势，又指了指厨房方向。
萧天刚要拦他，哑叔己经挑起水桶往花房走了。
水从桶沿溅出来，在青石板上留下蜿蜒的湿痕，像道没写完的暗号。
他咬了咬牙，贴着墙根往厨房挪。
绕过葡萄架时，风突然转了方向，隐约有说话声飘过来——
"...雪柔小姐发了火，把茶盏都摔了..."
"嘘！小点声，别让..."
话音突然断了。
萧天屏住呼吸，看见厨房窗户透出的暖光里，两个影子匆匆闪过。
他刚要凑近，后颈突然被什么碰了下，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回头看时，只有片梧桐叶贴在墙上，叶脉里凝着半滴未干的水，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的光。
他摸了摸裤袋里的青铜镜，镜面不知何时起了层薄雾，像有人对着哈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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