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小馆的吊扇在头顶嗡鸣，扇叶裹着油腥气的风，吹得萧天额前碎发乱颤。
他盯着对面狼吞虎咽的老道士，喉结动了动——刚才那番"张三丰师兄"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可眼前这人正用手指蘸着盘底的酱汁，把最后半块青椒往嘴里扒拉，油渍顺着下巴滴在道袍前襟，活像个饿了三天的叫花子。
"张...张真人的师兄，就这么吃饭？"萧天的声音发涩。
他本在幻想对方掏出本《太极十三式》秘籍，或是点石成金的丹方，此刻却见太虚用袖口抹了把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小友有所不知，当年在武当山，老道我和邋遢（张三丰）抢野梨吃，比这还狼狈。"他指尖敲了敲空了的瓷盘，"再说了，真仙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
你当那吕洞宾是喝露水长大的？"
萧天的手指无意识着桌沿。
前世他在工地搬砖时，见过太多拿"大师"名号骗钱的——穿道袍的算卦，戴佛珠的看风水，个个把牛吹得震天响，末了就为骗顿酒钱。
此刻他盯着太虚道袍上洗得发白的补丁，又想起对方刚才啃排骨时连骨头都要嗦三遍的模样，心里那团热火渐渐熄了："您说我身上有煞，又提镇山局...莫不是看我好骗？"
太虚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
他抬头时眼角的油光还没擦净，却突然正了正道冠："小友这话说的，老道若要骗你，刚才就该说你印堂发黑，得花八万八请道符。"他屈指敲了敲萧天的腕骨，"可你这煞，是跟着血脉来的——"话没说完，突然被自己呛到，猛捶胸口咳得满脸通红。
萧天看着他涨成猪肝色的脸，刚要发作的火气又泄了。
他抽了张纸巾推过去："您倒是先把饭咽下去。"
太虚抓过纸巾胡乱抹了把嘴，忽然嘿嘿笑了："小友心善，难怪能在陈家熬三年。"他伸手要抓最后一块拍黄瓜，被萧天用筷子拦住。
老道士缩回手，指尖在桌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八卦："要不老道给你批个八字？
算你何时能翻身？"
"批八字得要准确时辰吧？"萧天想起自己穿越后的身份——原主的记忆混沌得很，连生日都是陈雪柔随口说的"和雪柔同一天"。
他抓了抓后脑勺，"我...我记不清具体几点生的。"
太虚的手悬在半空，活像被雷劈了的稻草人。
他瞪圆眼睛："你连自己生辰八字都不记得？
那老道怎么算？
总不能掐指算你今天能捡钱吧？"
"能捡钱也行啊。"萧天苦笑着托腮，"反正我现在连陈家保姆的零用钱都不如。"
这句话像根针，戳破了两人间虚浮的江湖气。
太虚忽然收了笑，枯枝似的手指叩了叩桌面："你说你岳父是陈九爷？"
萧天的背绷首了。陈九爷三个字，在这小馆里突然沉得像块铁。
"陈九爷二十年前在码头扛沙包，有回替人顶了黑锅蹲号子，出来时怀里揣着具流浪汉的尸体。"太虚的声音忽然低了，像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秘辛，"后来他开建材厂，总说那流浪汉是他'救命恩人'，可有人看见他办公室供着块染血的骨牌——"
"够了。"萧天打断他。
陈九爷的发迹史他听过无数版本，最离谱的是说他靠倒卖古董发家，最血腥的是说他踩着竞争对手上位。
此刻他盯着窗外摇晃的梧桐树影，喉间泛起股酸意："您说这些做什么？"
"老道是想说，这世上哪有天生的贵人？"太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陈九爷能从泥里爬起来，你凭什么不能？"
萧天望着那双浑浊却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今早陈雪柔把青铜镜塞给他时的冷笑："别以为我陈家的饭能白吃。"他抽回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想...靠自己双手挣口饭吃，不欠谁的。"
太虚的手慢慢垂下去。
他盯着桌上的残羹看了很久，忽然笑出声："好，好个不欠谁的。"他摸索着从道袍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这是松月楼的桂花糕，给你带的。
老道要走了。"
"您...不是要算卦？"萧天有些发懵。
"算什么卦？"太虚弯腰捡道袍时，那个绣着八卦的红布包从怀里掉出来，和萧天裤袋里的镜子隔着布料轻轻碰了碰，"命是自己挣的，卦是别人说的。"他推开玻璃门，深秋的风卷着枯叶灌进来，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小友记住了，明日辰时三刻，江浦公园望江亭——"
话音未落，人己经消失在街角。
萧天望着空了的座位，摸出手机看时间。
小琴的消息还在屏幕上亮着："汤要热透，雪柔姐最讨厌凉汤。"他起身结账时，瞥见柜台边的报纸——头版是陈九爷出席慈善晚宴的照片，底下一行小字："陈董透露将启动江浦地块开发计划"。
付完钱往家走时，路过街角咖啡馆。
玻璃橱窗里的暖光下，有个穿道袍的背影正低头翻书。
萧天脚步顿了顿，那背影的道袍补丁位置、走路时微驼的脊背，都和刚才的太虚有七分像。
他刚要凑近，橱窗里的人突然抬头——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冲他礼貌微笑。
萧天摸了摸裤袋里的青铜镜，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
他继续往前走，梧桐叶在脚边打着旋儿，像无数只发黑的蝴蝶。
远处传来咖啡馆门铃的轻响，隐约有个声音飘进风里："老板，来碗青椒肉丝盖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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