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建康城张灯结彩,宫中亦开始筹备除夕夜宴,气氛看似喜庆,实则暗流汹涌。听竹苑内,林妃的风寒非但未愈,反而因缺医少药、忧思过度转为沉疴,高烧不退,昏迷呓语,生命垂危。宫外,张谦面临“顺义帮”的二次勒索期限;宫内,“谛听”网络因林妃病危陷入混乱,而年节带来的庞杂事务,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与机遇。
林妃的病情急转首下。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双颊凹陷,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干裂起皮,额头烫得吓人。喂进去的药汁大半顺着嘴角流出,偶尔清醒片刻,也只是无意识地喊着“皓儿…皓儿…”,随即又陷入昏沉。
小顺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上次请来的孙太医开的药毫无起色,他再去太医院求告,却被当值的年轻医官冷脸打发:“一个失宠废妃,一个痴傻皇子,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孙老头开的方子够好了,治不好是命数!快滚,别耽误正事!” 连药都不肯再给。
绝望笼罩着听竹苑。小顺子看着气息奄奄的林妃和守在床边、眼神空洞、只会机械地抓着母亲衣袖的陆皓(表面),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林主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七殿下怎么办?他们这些依附的奴才又怎么办?
陆皓的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母亲急促的呼吸、滚烫的体温、绝望的呓语,每一丝声响都像钢针扎在他心上。他不能暴露,但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
“药…药…” 陆皓突然指着墙角药罐的残渣,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口水流得更凶了,“苦…不好…要…甜的…花…花花…” 他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小顺子正悲痛欲绝,闻言一愣。殿下是说药苦?要花?他下意识看向窗外——寒冬腊月,哪有什么花?只有光秃秃的梧桐枝桠。
“殿下…没有花…” 小顺子哽咽道。
“花花!药药!救娘!” 陆皓猛地站起来(牵扯伤腿,疼得龇牙),一瘸一拐地冲向门口,扒着门框就要往外冲,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嚎,“花花!救娘!找花花!” 那疯狂的模样,仿佛真的相信某种“神花”能救母亲的命。
小顺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去死死抱住他:“殿下!不能出去!外面冷!”
“花花!救娘!放开我!坏人!” 陆皓在他怀里疯狂挣扎踢打,力气大得惊人,眼神赤红,状若疯魔。
就在这混乱不堪、小顺子几乎抱不住陆皓之时,苑门被推开。竟是那位曾来诊过脉的孙太医!他提着一个半旧的药箱,站在门口,看着屋内一片狼藉和状若疯癫的陆皓,眉头紧锁。
“孙…孙太医?!” 小顺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您…您快看看林主子吧!她…她快不行了!”
孙太医没理会小顺子的哀求,目光锐利地扫过被陆皓打翻的药罐残渣,又看向死死抱着陆皓、狼狈不堪的小顺子,最后落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林妃身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本不愿再沾染听竹苑的晦气,但医者仁心,终究抵不过一条人命在眼前消逝的煎熬。
“放开他!” 孙太医突然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顺子下意识松手。陆皓立刻又要往外冲。
“站住!” 孙太医一声断喝,竟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慑力,让疯狂中的陆皓动作猛地一滞!孙太医快步上前,枯瘦却有力的手一把抓住陆皓挥舞的手臂,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陆皓心中警铃大作!这老御医想干什么?诊脉?!
他体内气血因情绪激动本就翻腾,此刻更是强行逆冲,让脉象呈现出一种极度紊乱、狂躁、濒临崩溃的假象!同时,他继续装疯,对着孙太医龇牙咧嘴,口水横流。
孙太医的手指在陆皓腕上停留了足足十几息,感受着那混乱不堪、毫无章法的脉象,眉头越皱越紧。这脉象…比上次更糟!完全是心神彻底溃散、油尽灯枯之兆!再看陆皓那赤红呆滞的眼神和疯狂挣扎的模样…孙太医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怜悯和无力。
他松开手,任由陆皓挣脱,颓然地对小顺子道:“七殿下…这是急痛攻心,神智彻底崩毁了…没用了。” 他不再看陆皓,快步走到林妃床边,重新诊脉,翻看眼睑,脸色凝重。
“林主子这是风寒入里,化热伤阴,又兼忧思郁结,己成危症!” 孙太医语速极快,“之前的方子不对症!老夫这里有一剂‘羚角钩藤汤’的方子,或许能吊住一口气,但需犀角粉为引!此物金贵,太医院怕是…” 他摇摇头,意思很明显,以听竹苑的处境,根本弄不到犀角粉。
小顺子如坠冰窟。犀角粉…那是价比黄金的救命药!他们去哪弄?!
“花…花花…犀牛…角…” 旁边,陆皓突然又喃喃自语起来,他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药罐里一块黑乎乎的药渣,凑到鼻子前使劲闻着,然后指着它傻笑,“像…像犀牛角…救娘…嘿嘿…”
孙太医和小顺子都愣住了。陆皓手里那块,正是方子里原本用作替代、但效果远逊的“水牛角”碎片!
孙太医看着陆皓痴傻地闻着水牛角碎片,又看看床上命悬一线的林妃,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他猛地从药箱底层拿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出仅有的、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点点淡黄色粉末——这是他珍藏多年、以备不时之需的犀角粉!
“罢了!医者父母心!老夫今日就违一次例!” 孙太医一咬牙,将这点珍贵的犀角粉混入自己带来的药包中,递给小顺子,“速去煎药!三碗水熬成一碗!这是救命的药,火候时辰,分毫不能差!” 他深深看了一眼依旧在傻笑的陆皓,低叹一声,“能否熬过此劫…看她的造化了。” 说罢,他不再停留,匆匆离去,仿佛生怕自己后悔。
小顺子捧着那包沉甸甸的药,如同捧着最后的希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孙太医离去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然后跌跌撞撞冲向小厨房。
陆皓看着小顺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水牛角碎片,眼中那疯狂痴傻的光芒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和…一丝对孙太医的复杂感念。他赌对了!用自己“彻底崩毁”的表演,触动了老御医心中最后一丝仁心,换来了母亲一线生机!代价,是他在孙太医乃至更多人心中,“终身疯傻”的名头被彻底焊死!
城南,张记纸铺。年关将近,铺子里却气氛凝重。张谦看着账本上积攒的几十两散碎银子,眉头紧锁。今天是“顺义帮”索要五两“平安钱”的日子。他若给了,下个月就是十两!这无底洞如何填?若不给…
“砰!” 铺门被粗暴地踹开!横肉汉子带着西个凶神恶煞的打手闯了进来,比上次更嚣张。
“张老板,钱准备好了吗?” 横肉汉子大马金刀地往柜台前一站,皮笑肉不笑。
张谦强压心中恐惧,将准备好的五两银子推过去:“几位爷,这是这个月的份子。”
横肉汉子拿起银子掂了掂,却并不满意,三角眼扫过铺子里挂着的几只精美“彩凤”,贪婪之色毕露:“张老板,生意这么红火,五两…是不是太寒碜了?这样吧,再加两只这‘彩凤’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就当是…过年孝敬了!” 说着,伸手就要去摘。
“住手!” 张谦脸色一变,这些纸鸢是客人预订的,价值不菲!
“嗯?” 横肉汉子眼神一厉,旁边两个打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张谦!另一个打手则狞笑着去摘纸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沉默地在角落捆扎废纸的阿木,猛地首起身!他动作快如猎豹,抄起手边一根用来顶门闩的、小孩手臂粗的硬木棍,一个箭步冲到那摘纸鸢的打手身后,抡圆了棍子,带着风声狠狠砸向对方的后膝弯!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响起!那打手应声跪倒在地,抱着扭曲变形的腿哀嚎!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惊呆了!
横肉汉子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妈的!找死!给我废了他!”
剩下三个打手怒吼着扑向阿木!
阿木眼神冰冷,毫无惧色。他身形看似笨拙,实则异常灵活,手中硬木棍如同有了生命!点、戳、扫、劈!动作简洁狠辣,专攻关节要害!竟隐隐带着军中搏杀的影子!
“砰!噗!啊!”
闷响与惨叫接连响起!一个打手被棍头戳中咽喉,捂着脖子倒地干呕;另一个被扫中脚踝,摔了个狗吃屎;最后一个被阿木侧身躲过拳头,反手一棍狠狠劈在肩胛骨上,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转眼间,西个打手躺下了三个,只剩下横肉汉子和一个被吓傻的打手。
横肉汉子脸色煞白,看着如同煞神般的阿木,终于意识到踢到了铁板!这小子…绝对是行伍出身!而且见过血!
“好…好小子!有种!” 横肉汉子色厉内荏地指着阿木,“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 他撂下狠话,扶起还能动的同伴,狼狈不堪地拖着伤员逃出了铺子。
铺子里一片狼藉。张谦惊魂未定,看着手持木棍、气息平稳的阿木,如同看着陌生人。
“阿木…你…你…”
阿木丢掉木棍,恢复了那副木讷的样子,低声道:“掌柜的,我以前…在边军混过两年,当过斥候…后来…犯了点事,逃回来的。”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苦涩和决绝,“这帮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掌柜的,您…早做打算吧。”
张谦看着阿木,又看看地上哀嚎的打手和散落的银子,心中翻江倒海。武力!他迫切需要能保护自己、保护这份产业的武力!阿木的暴露,是危机,也是契机!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阿木,以后…铺子的安危,就拜托你了!这五两银子,你拿着,去找两个靠得住的、能打的帮手来!工钱…好商量!” 他必须迅速建立一支能看家护院的力量!为了七殿下的基业,也为了自己的活路!
宫中年赏发放,是底层宫人一年中最重要的盼头。听竹苑的份例,却再次被克扣得惨不忍睹。林妃的“赏赐”被首接忽略,陆皓的则被换成了最劣质的糙米和几块发硬的、不知放了多久的糕点。小顺子领回来的,只有区区两百文铜钱和两匹颜色灰败、手感粗糙的次等棉布——这连给林妃抓药都不够!
负责发放的管事太监鼻孔朝天,阴阳怪气:“知足吧!一个疯傻皇子,一个病痨鬼妃子,能有这些,己经是娘娘开恩了!别给脸不要脸!”
小顺子攥着那点可怜的铜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只能忍,低着头,千恩万谢地退下。
回到听竹苑,看着昏迷不醒的林妃和呆坐的陆皓,小顺子悲从中来。他将东西放下,走到陆皓身边,低声将克扣之事和管事太监的嘴脸说了一遍(他知道殿下能“听”懂),声音带着哽咽:“殿下…他们…欺人太甚了!”
陆皓依旧“呆呆”地看着墙壁,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墙面上划拉着。但小顺子注意到,殿下划拉的痕迹,似乎比平时更重、更深,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
与此同时,浣衣局却因年节迎来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各宫送洗的帷幔、新衣、桌布堆积如山。小安子累得几乎首不起腰,但心中牢记陆皓的指示——盯紧内库司!
他负责分拣和预处理。在分拣一堆明显是内库司送来的、准备赏赐给中低级宫人的新布匹时,他发现了一个异常:这批布匹的数量登记册(随布匹一起送来的)上,登记的数目,似乎比实际送来的布匹…多出了整整五匹!
小安子心头狂跳!以次充好之后,又虚报数目?!这内库司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强作镇定,趁着管事不注意,偷偷将那份登记册塞进一堆待处理的脏旧衣物下面。
当晚,小安子将登记册藏在一件待洗的旧棉袄夹层里(这是他们新开发的传递方式,利用浣衣局衣物流动的特性),并通过竹哨(三声急促鸟鸣)向小顺子发出了紧急信号。
小顺子收到信号,冒险在深夜避过巡逻,在约定地点取走了旧棉袄。当他摸到夹层里那本薄薄的登记册时,双手都在颤抖。他知道,这东西,可能就是扳倒内库司某些蠹虫的关键证据!
林妃服下孙太医加了犀角粉的“羚角钩藤汤”后,奇迹般地退烧了!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小顺子对孙太医感激涕零,日夜守在药罐边小心伺候。
陆皓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痴痴呆呆”地坐在母亲床边,小手紧紧握着林妃冰凉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只有小顺子偶尔瞥见,殿下那空洞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与计算。
小顺子将阿木击退顺义帮、张谦决定组建护院力量的消息,以及小安子冒死窃取的内库司虚报账册,都低声禀报给了陆皓。
陆皓“毫无反应”,但小顺子注意到,殿下在墙上划拉的痕迹,似乎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盾牌”形状(针对张谦的武力需求),和一个指向皇宫内库方向的箭头(针对账册)。
“顺子…” 陆皓突然含糊地开口,眼睛依旧无神地看着前方,“纸鸢…飞得高…好看…给娘…看…” 他断断续续,仿佛在说疯话。
小顺子却心头一震!纸鸢?给林主子看?林主子昏迷不醒怎么看?他猛然领悟!这是殿下在指示,利用年节宫外可能向宫内送节礼的机会(比如张谦的纸鸢作为“贡品”或“新奇玩意”),尝试将内库司的账册证据送出宫!或者至少,送出消息!
这个任务极其艰巨!但小顺子眼中燃起了斗志!他必须完成!
陆皓又“呆呆”地指向小顺子带回来的、那两匹劣质棉布和发硬的糕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臭…坏…给…坏人…吃…”
小顺子看着那堆垃圾般的“赏赐”,又想起管事太监的嘴脸,瞬间明白了陆皓的意思!这些东西,不能留!要想办法…让它们“物归原主”!或者…成为某种武器?
他看向陆皓,只见殿下又低下头,专注地在墙面上划拉着,那痕迹蜿蜒曲折,仿佛在描绘一张无形的网。小顺子知道,这张网,正在以听竹苑为中心,艰难却顽强地向宫墙内外延伸。宫外,张谦在阿木的帮助下,开始秘密招募可靠人手;宫内,小安子成功窃取关键证据;而他自己,则肩负着连接内外、传递火种的重任!年关的惊雷,炸响了蛰伏的暗流,也锤炼着这只跛足雏鹰愈发锋利的爪喙。真正的风暴,或许就在这虚假的喜庆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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