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浊浪初涌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0章 浊浪初涌

 

寒冬腊月,建康城银装素裹。听竹苑内,炭火更加微弱,寒气刺骨。林妃的咳嗽愈发频繁,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宫外,张记纸铺因“彩凤纸鸢”声名鹊起,引来关注的目光,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深宫的暗流在年关将近的喧嚣下,涌动得更加隐秘而危险。

张记纸铺的生意日渐红火,虽严格控制数量,但“彩凤纸鸢”的名声还是传开了。订单来自富家子弟、文人雅士,甚至有小吏想买来讨好上官。张谦谨小慎微,只收现银和小额金银,交易时也尽量低调。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傍晚,铺子刚要打烊,三个流里流气、穿着厚实棉袄的汉子堵在了门口。为首一人满脸横肉,抱着胳膊,斜睨着张谦:“哟,张老板,生意不错啊?这‘彩凤’的名头,响得很嘛!”

张谦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堆起生意人的谦卑笑容:“几位爷说笑了,小本生意,糊口而己。不知几位是…”

“少他妈废话!” 横肉汉子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笔墨乱跳,“爷们儿是城南‘顺义帮’的!这一片儿的买卖,都得给咱们兄弟交份子钱!懂不懂规矩?”

张谦心下一沉。“顺义帮”是城南一霸,专收小商小贩的“保护费”,手段狠辣。他以前铺子半死不活,人家看不上,如今刚有点起色,麻烦就来了。

“这位爷…” 张谦陪着笑,试图周旋,“小店刚缓过气,实在…”

“刚缓过气?” 横肉汉子冷笑,一把抓起柜台上展示的一只半成品“彩凤”,粗糙的手指在上面狠狠一捏,精美的纸面顿时皱起破损,“这玩意儿一只卖好几两银子吧?你跟爷哭穷?识相的,每月五两银子‘平安钱’,爷保你这铺子太太平平!不然…” 他眼神阴狠地扫过铺子里那些脆弱的纸张,“哼哼,你这铺子,还有你这个人,能不能过好这个年,可就难说了!”

赤裸裸的威胁!张谦脸色发白。五两银子!几乎是他现在月利润的一半!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必然得寸进尺!他藏在暗格里的金银是七殿下的“本钱”,绝不能动!可若不给…

就在张谦进退维谷之际,铺子角落阴影里,一个原本在整理废纸、一首沉默寡言的年轻伙计(张谦新招的学徒,叫阿木,为人木讷但手脚勤快,身世可怜)突然抬起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掌柜的,巡城司的王队正…好像挺喜欢咱家纸鸢的?昨儿还派人来问,能不能给他家小公子定做一只特别的?”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横肉汉子耳中。他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巡城司负责京城治安,队正虽是小官,但也不是他们这种地痞能轻易招惹的。

张谦立刻心领神会!他强作镇定,对横肉汉子道:“几位爷,您看…小店确实刚有起色,手头紧。要不这样,这个月我先孝敬各位爷二两银子,给兄弟们打点酒喝?等开了春,生意再好些,咱们再商量?” 他一边说,一边从柜台里(日常流水钱箱)数出二两碎银,恭敬地递了过去。

横肉汉子盯着银子,又瞥了眼角落里那个看似木讷的伙计,权衡片刻。为了五两银子得罪可能和巡城司有关系的人,不值当。他一把抓过银子,掂了掂,哼道:“算你识相!记住,下个月,五两!少一个子儿,砸了你的铺子!” 撂下狠话,三人扬长而去。

危机暂时解除,张谦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看向阿木,眼神复杂。这个沉默的伙计,关键时刻一句话,竟解了围!是巧合?还是…他看向阿木的眼神,多了一丝审视和感激。

“阿木…多谢你了。”

阿木挠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掌柜的客气了,我…我就是听昨天来问的人提了一嘴王队正…” 他低下头,继续整理废纸,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张谦却知道,这绝不是巧合。阿木在提醒他,也提醒了那些地痞。这个看似木讷的伙计,或许…是个可用之人?他心中对建立自己力量的紧迫感,更加强烈了。光有钱不行,还得有人,有能应对这些明枪暗箭的人!

浣衣局内,蒸汽弥漫,捶打声不绝于耳。小安子一边奋力捶打着厚重的锦袍,一边竖起耳朵。年关将近,各宫送洗的衣物量剧增,其中不乏准备年节赏赐用的新衣、帐幔。信息量也随之暴涨。

他特别注意到了内库司送来的几大包待洗的布匹。这些是给各宫主子裁制新衣的贡缎锦帛。按惯例,这些贵重料子只是轻微沾尘,清洗需格外小心,由专人负责。小安子仗着勤快,被临时抽调过去帮忙晾晒。

在展开一匹深紫色织金云锦时,他敏锐地发现布匹边缘有一小块不自然的、颜色略深的污渍,像是…墨迹?这很不寻常!贡缎入库前都会严格检查。他装作整理褶皱,凑近细看——那墨迹似乎不是单纯的污渍,而是几个被水洇开、模糊不清的字迹残留!隐约像是“…次充好…库三…”!

小安子心头剧震!内库司…以次充好?!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他强压激动,牢记顺子哥教的:不动声色。

当晚,他用特制的、遇热显影的米汤(陆皓用厨房废弃的米汤浓缩后交给小顺子,再转给小安子),在巴掌大的废纸背面,写下关键信息:“内库司布,紫云锦边,墨渍似‘次充好库三’,疑弊。” 然后将纸条小心折好。

传递信息的时间到了。小顺子会等在老地方——浣衣局后墙堆杂物的角落。但今晚刘公公不知抽什么风,亲自坐镇,盯着众人加班清洗王后宫中送来的大批帷幔,后门也被看得死死的!

小安子心急如焚。信息必须尽快送出去!他目光扫过热气腾腾的浆洗大锅和旁边烘烤衣物的炭火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涌上心头。

他借口去取烘干的粗布,快速将纸条卷成细条,塞进一根用于拨弄炭火的细铁钎顶端缝隙里。然后,他端起一盆刚浆洗好的粗布,走向炭火盆烘烤区。经过小顺子等待方向的那个炭盆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木盆向前扑去!

“啊!” 惊呼声中,木盆脱手,湿漉漉的粗布瞬间盖住了那个炭盆!大量水汽和灰烬腾起,周围一片混乱!

“废物!废物!” 刘公公尖利的怒骂声响起。

小安子“手忙脚乱”地去掀开湿布,扑打炭盆上的水(实则趁机将铁钎飞快地拨向墙角杂物堆的方向),嘴里连声道歉:“公公息怒!公公息怒!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弄干净!”

趁着混乱和蒸汽、灰烬的掩护,那根顶端藏着纸条的细铁钎,无声无息地滑进了墙角杂物的阴影里。

混乱平息后,小安子被罚多洗三盆衣物。但他心中却充满了成功的激动。他知道,顺子哥一定会在杂物堆里找到那根铁钎!

听竹苑内,林妃的咳嗽越来越重,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染了风寒。小顺子急得团团转,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请来了一位在太医院不受待见、专看杂症的老御医——孙太医。

孙太医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提着药箱进来时,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他给林妃诊了脉,开了方子,嘱咐静养。目光扫过坐在角落、对着墙壁念念有词、时不时傻笑的陆皓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位…便是七殿下?” 孙太医问道,声音平和。

林妃虚弱地点点头,眼中含泪:“劳烦太医…也看看皓儿吧…他这腿伤,还有这…这神智…”

孙太医走到陆皓面前,蹲下身,温和地唤道:“殿下?”

陆皓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一根炭笔在墙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

孙太医伸出手,想搭陆皓的脉。陆皓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将炭笔抱在怀里,惊恐地瞪着孙太医,嘴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孙太医没有强求,只是仔细观察着陆皓的眼神、动作、表情。他又检查了陆皓的左腿伤处(隔着衣服),询问了当初受伤的经过和后续治疗情况。整个过程,陆皓表现得极其抗拒、痴傻、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或过激。

良久,孙太医叹了口气,起身对林妃道:“林主子,七殿下的腿伤…己是定局,老朽无能。至于这神智…” 他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悲悯,“惊惧过度,淤塞心窍,非药石所能及。恐…恐终身如此了。好生将养,莫再刺激于他吧。”

孙太医的诊断,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坐实了陆皓“终身痴傻废人”的名头。林妃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破灭了,她捂着嘴,压抑的哭声在寒冷的屋子里回荡,充满了绝望。

小顺子低着头,心中却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七殿下想要的“结果”,但看着林主子如此痛苦,他亦心如刀绞。

孙太医留下药方,告辞离去。走出听竹苑破败的院门,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寒风中瑟缩的屋舍,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低声自语:“惊惧淤塞?脉象虽乱…却隐有坚韧之象…奇哉…怪哉…” 他摇摇头,将这不合常理的念头甩开,蹒跚着走入风雪中。深宫秘辛,知道得越少越好。

孙太医的诊断结果,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深宫角落。王后听闻,只是嗤笑一声,彻底将听竹苑抛诸脑后。周尚宫心中那点疑虑,也终于烟消云散——一个被御医断言“终身痴傻”的废人,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监视听竹苑的人手被悄然撤去大半,只留例行公事的观察。

这对陆皓来说,无疑是个重大利好!来自王后方向的压力骤减。

深夜,浣衣局后墙。

小顺子将孙太医的诊断结果告诉了小安子。小安子先是震惊,随即明白了其中深意,对陆皓的敬畏更甚。

“殿下…这是用自己…换来了咱们的安稳啊!” 小安子声音哽咽。

“嗯!” 小顺子重重点头,将小安子从炭火盆边“传”出来的铁钎和纸条交给他,“殿下看了你送出的消息,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小安子接过铁钎,看着上面残留的炭灰,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他的冒险,是有价值的!

“殿下还说,” 小顺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以后…像内库司这种地方的消息,要特别留意!尤其是…和‘钱’、‘物’有关的!”

小安子眼睛一亮!内库司掌管宫中用度,油水丰厚,猫腻极多!七殿下这是要…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对了,还有这个。” 小顺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打磨光滑的竹哨,样式普通,像是小孩玩具,“殿下‘玩’的时候做的,说…万一有急事,又没法递纸条,就在老地方…用这个吹三声短促的…像鸟叫那样…算是…示警。”

小安子珍重地接过竹哨,贴身藏好。这是比“伪症丸”更实用的联络工具!

“还有,” 小顺子继续传达,“殿下让我问你,浣衣局里…有没有像你一样…被欺负得狠的、年纪小的、脑子还算灵光的?或者…手脚有残疾,但心思细的?” 陆皓开始有意识地物色和培养新的下线,扩大“谛听”的覆盖面和专业分工。

小安子认真想了想:“有!有个叫小柱子的,才十岁,比我还小,也是新来的,天天被刘公公打骂,洗破了件主子的旧衣,吓得差点跳井…还有个哑婆子,姓吴,专门负责烧熨斗炭火的,耳朵好像不太好,但眼睛特别尖,谁偷懒、谁私藏小东西,她都知道,就是说不出来,也常被克扣饭食…”

“好!你留心着,有机会…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拉过来。” 小顺子叮嘱道,“但要千万小心!宁缺毋滥!”

两人在寒风中低语,交换着信息,规划着未来。宫外的张谦在应对地痞的威胁中,开始意识到武力和人脉的重要性;宫内的小顺子和小安子,则在陆皓的指引下,如同初学捕猎的幼兽,开始有意识地磨砺爪牙,将“谛听”的触角伸向更敏感、更核心的区域——内库司的贪腐疑云,如同投入深潭的第一颗石子,预示着陆皓对深宫权力根基的第一次隐秘窥探。跛足的雏鹰,在风雪中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猎物心脏搏动的声音。


    (http://www.00ksz.com/book/biaiih-2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
零点看书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