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夜淮的指尖,冰凉,带着玉石的质感,就那么点在她写下的那行字上。
“需帮手,更需靠山。”
辛夷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以为自己会被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得无所遁形,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手,将账本合上,递还给她。
“卯时三刻,议事厅。”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玄色的衣袍在清晨的微光里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跟在我身后。”
辛夷抱着那本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账本,愣了片刻,随即飞快地爬下床。
靠山,这不就来了么。
***
魔教的议事厅阴森又阔气。巨大的黑曜石地面光可鉴人,两排太师椅上坐满了形容各异的长老,个个神情肃穆,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辛夷被安排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几案后,面前摆着纸笔,名义上是会议记录,实际上就是个透明人。
温如海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教主,各位长老!近日江湖传言,我教遗失多年的圣女令牌,就在这黑山总坛之内!此令牌事关我教正统,若不尽快寻回,恐人心浮动,为外人所趁啊!”
他话说得慷慨激昂,一副为魔教鞠躬尽瘁的忠臣模样。
“大长老所言极是!必须找出来!”一个山羊胡长老立刻附和。
“依我看,定是有内鬼作祟,与外人勾结,想动摇我教根基!”另一个尖嘴猴腮的长老阴阳怪气地补充。
辛夷低着头,飞快地在账本的空白页上画着什么。她那双对数字和细节极其敏锐的眼睛,根本没在听他们说什么,而是死死盯着温如海放在桌上的那只手。
温如海说话时,右手食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叩,叩,叩。很平稳。
可当他提到“内鬼”两个字时,那敲击的频率陡然加快,变成了急促的“叩叩叩”,像是在掩饰什么。
辛夷舔了舔炭笔头,迅速在账本上画了一个简陋的图表,横轴是时间,纵轴是频率,在“内鬼”这个词上方,画了一个高高的峰值。
主位上,陆夜淮始终面沉如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偶尔抬起眼皮,瞥一眼角落里那个奋笔疾书,不知在鬼画符些什么的小丫头。
见陆夜淮不语,温如海又加重了语气:“教主,若不尽快搜查,找出内鬼,恐怕教中人心惶惶,大势将去啊!”
几个与他交好的长老立刻出声支持,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辛夷一边在账本上记录下发言者的名字,一边在旁边用自己才懂的符号标注他们之间的关系——谁是温如海的同乡,谁的儿子在温如海手下当差,谁又跟温如海一起去洛都听过曲儿……很快,一张以温如海为核心的人际关系网,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纸上。
“好。”
陆夜淮终于开口,只一个字,就让整个议事厅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扫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既然诸位长老都如此忧心,那便搜。按教规,彻查总坛上下,任何人不得例外。”
众人皆是一愣,谁都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温如海最先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拱手道:“教主英明!属下举荐张长老、李护法带队搜查,他们二人向来公正无私,定能……”
“不必。”陆夜淮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另一侧,那个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把小巧银刀修剪着自己鲜红指甲的女人身上。
“花护法。”
花玲珑闻声,那修剪指甲的动作一顿。她慢条斯理地收起银刀,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这才站起身,对着陆夜淮盈盈一拜,声音娇媚入骨:“属下在。”
“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陆夜淮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我只要结果。”
“遵命。”花玲珑首起身,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故意扫过温如海,嘴角勾起一抹胜利又挑衅的笑。
温如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端起茶杯,想喝口茶掩饰,握着杯子的手却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杯里的茶水都晃得快要溢了出来。
辛夷眼疾手快,飞速在账本上记下:“花、温不合,可作突破口。”
写完,她想了想,又在花玲珑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咧着嘴的笑脸符号。
散会时,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去。陆夜淮最后一个起身,路过辛夷身边时却停下了脚步。
他伸手,抽走了她面前的账本。
“哎!”辛夷下意识想去抢,这上面可全是她的机密!
可陆夜淮身形一晃,就轻松躲开了她。他翻开账本,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笑脸符号上,眼神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
辛夷刚回到自己那间漏风的破屋,白无忧就跟了进来。
“辛夷姑娘,今天在议事厅,当真是好眼力。”白无忧摇着扇子,一脸“我全看明白了”的表情。
他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教中水深,姑娘如今身处风口浪尖,还需万事小心,莫要轻易卷入纷争。”
“多谢军师提醒。”辛夷点点头,那张小脸上满是受教的真诚。下一秒,她就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麻利地塞到了白无忧手里。
白无忧愣住了,手里的扇子都忘了摇:“姑娘,你这是……”
“辛苦费。”辛夷说得理所当然,“请军师帮忙打听些消息,总不能让您白忙活。”她说着,又掏出那个巴掌大的牛皮小本,认真地记上一笔:“支出,情报费,二十两。”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无忧哭笑不得地想把钱推回去,“我是真心提醒……”
辛夷却一把按住他的手,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开始连珠炮似地发问:“那军师可知道,那圣女令牌到底是什么东西?大概值多少钱?还有,那个温大长老,最近除了盯着教主,还有没有倒腾别的生意?他家开销大不大?有没有在外面养小老婆?”
一连串问题,问得白无忧首接噎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银票,面额都不大,一两、二两的,凑了半天才凑出二十两,显然是这姑娘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他只好含糊道:“……我会留意的。”
“那就好。”辛夷满意地点点头,又从钱袋里摸出五两碎银子,拍在他手上,“这是加急费。”
临走前,她还不忘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嘱咐:“军师,记得给我开张收据啊,我回头好找教主报账!”
白无忧捏着那二十五两银子,望着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摇头苦笑。
教主身边,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活宝。
***
深夜,子时。
“咚、咚咚——”
急促又压抑的敲门声,把刚进入浅眠的辛夷吓得一个激灵。她最怕鬼,瞬间汗毛倒竖,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然后彻底停了。
屋外,只有风刮过破窗的呜呜声。
过了好一会儿,辛夷才壮着胆子,小声问了句:“谁、谁啊?”
门外没有回应。
只有一个细微的、像是身体滑落靠在门板上的闷响。
辛夷心里一紧,也顾不上怕鬼了,披上外衣,点亮油灯,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猛地拉开了门。
月光下,陆夜淮靠在门框上,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他一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玄色的衣袍上,渗出了一片暗沉的血迹。
“你!”辛夷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身子冰凉,却沉得像块铁。
辛夷费力地把他拖进屋,按在自己那张硬邦邦的板凳上,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自己包袱里备用的干净布条。
“你疯了是不是!有伤不好好待着,跑我这儿来干嘛!”她一边撕着布条,一边嘴里碎碎念地数落他,“白天在议事厅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跟他们硬扛!万一当场吐血晕过去,不正好让温如海那老狐狸看了笑话?你傻不傻啊你!”
陆夜淮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边骂他,一边笨手笨脚替他处理伤口的姑娘,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包扎到一半,辛夷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把布条往他手里一塞,自己转身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张被她体温捂得温热的药方。
药方上,原本那些名贵药材的名字旁边,己经被她用炭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献宝似的把药方摊开在陆夜淮面前,指着上面的字,得意地扬起下巴:“你看!我给你找了替代的!‘断肠草’虽然毒性大,但只要配上‘七星海棠’就能中和,效果跟‘天山雪莲’差不离,价钱却只有它的百分之一!还有这个‘千年参王’,用五十年份的野山参加上穿山甲的鳞片,也能凑合着用!我算过了,照我这个方子抓药,一个月,至少能省下五十两银子!”
陆夜淮接过那张写满了涂改痕迹的药方。
上面不仅有替代药材的名称,还在旁边用更小的字,详细记录了各种草药的采摘地点、炮制方法,甚至连哪座山头的草药年份更足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显然,是下了血本的功夫。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有些发烫。目光从那些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字迹上掠过,最终,定格在了辛夷那张因兴奋而泛着红晕的小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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