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把那张写满救命药材的方子贴身收好,心头那点莫名的燥热,很快就被地上叮当作响的冰凉元宝给压了下去。
钱才是实在的。
她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重新埋头,继续她最爱的活计。
“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
清脆的数数声,执着而又坚定。
***
魔教总坛的日子,比辛夷想象的要忙碌。
陆夜淮说让她管账,可教里的旧账本堆得像山一样,根本没人送来给她。她乐得清闲,便主动揽了些采买的活儿,总不能白吃饭不干事。
这日午后,总坛后院里,辛夷正踮着脚,把新买回来的几匹青布棉布搭在晾衣绳上。山里的太阳金贵,得多晒晒,去去潮气,也好给灶房和马厩那几位大婶大叔做新衣裳,他们的旧衣服都洗得发白了。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小姑娘,忙着呢?”
辛夷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年过半百、身穿锦袍的半白发老者正笑呵呵地看着她。他面相慈和,眼神温润,像个邻家的富贵阿公。
是魔教大长老,温如海。辛夷在来的路上,听白无忧提过一嘴。
她警觉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距离,手上搭布的动作却没停:“还好,分内之事。”
一阵山风吹过,将一匹绸缎吹得滑了下来。辛夷还没来得及去抓,温如海己经先一步上前,用他那宽大的袍袖帮她挡住,又伸手将绸缎展平。
“呵呵,瞧你这孩子,手脚还挺麻利。”温如海的笑容更亲切了,“听说是教主亲自带你回来的?以前是在哪儿当差的呀?”
辛夷不动声色地将绸缎从他手里接过来,简短地答道:“洛都来的。现在是教主新收的账房先生,专门负责整理教主个人的账目。”
“账房先生?”温如海听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他依旧笑容可掬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年纪轻轻就如此能干,不简单,不简单啊。在教里住得可还习惯?要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跟我说。”
“多谢大长老关心,都挺好的。”辛夷客气地道谢,一边把剩下的布料收拢,准备找借口溜了。
温如海却不急着走,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布料,随口问道:“采买这些,得花不少银子吧?”
来了。
辛夷心里的小算盘瞬间打响,面上却是一脸的坦然:“都是按市价买的,有几家铺子还给了折扣。具体的数目,得回去翻账本才知道,我记性不好。”
她明明能把一年前的旧账都背出来。
温如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慈祥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转身慢悠悠地离去。
辛夷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刚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一道火红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好啊你!竟敢在上工时间晾晒自己的私人物品!教里的规矩都当耳旁风了吗!”
花玲珑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指着辛夷的鼻子就是一通呵斥。
辛夷皱了皱眉:“花护法,现在是午休时间。再说,这些布料也不是我的,是给……”
“我管你是不是午休!”花玲珑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偷懒就是偷懒!来人,把她给我带到马厩去,罚她在那儿劈柴挑水,干一个月的粗活!”
她身后立刻应声走出两个教众,面露不善地朝辛夷逼近。
就在这时,去而复返的温如海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哎,花护法,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他依旧是那副和事佬的模样,温和地劝说道,“辛夷姑娘是新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再者,她毕竟是教主亲自带回来的人,这么罚她,教主脸上也不好看嘛。”
花玲珑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冷笑道:“大长老这话说的,难不成教主的人就可以无视教规了?我身为护法,掌管教中刑罚,要是不秉公处理,以后还怎么服众!”
“哎,此言差矣,年轻人嘛,多给些机会总是好的。”
“教规就是教规,不容情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当着辛夷的面争论了起来。辛夷夹在中间,成了风暴的中心,她悄悄抬眼观察,发现温如海虽然句句都在为自己开脱,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一首在暗中打量她的反应,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争执声越来越大,很快引来了不少闻声而来的教众,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花玲珑见状,脸上更是挂不住,恼羞成怒道:“今天这人,我还就罚定了!我看谁敢拦着!”
说罢,她竟要亲自动手,上前去抓辛夷的胳膊。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众人回头,只见陆夜淮不知何时己站在不远处。他只淡淡扫了一眼,那些围观的教众便像见了猫的老鼠,立刻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花玲珑脸上汹汹的气焰瞬间收敛,她敛裾行礼,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委屈:“教主,您来得正好。辛夷目无教规,在工作时间处理私事,属下正要按教规惩处她。”
陆夜淮听完,目光终于落到了辛夷身上,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问:“你在晾什么?”
辛夷不卑不亢地将手里的青布抖开:“回教主,是给总坛采买的布料,用来给下人们换做新衣裳。账目在此。”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宝贝账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双手递了过去。
陆夜淮接过账本。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和她这个沾着灰尘、边角都起了毛的账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垂眸翻看,只见上面不仅用娟秀的小字清晰地记录了各色布料的数量、单价、总价,在哪家铺子买的,甚至还在旁边用更小的字标注了——“灶房王大娘,身形高壮,需三尺半”、“马厩李伯,腿脚不便,裤腿宜宽,需三尺二”、“洗衣房小翠,新添孩儿,余料可做小儿衣衫两件”……
密密麻麻,却又井井有条,每一笔开销都对应着一个具体的人,一项明确的用处。
陆夜淮合上账本,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波澜。
他将账本还给辛夷,随即当着所有人的面,声音不大不小地宣布:
“从即日起,由辛夷负责清查教内所有账目,总坛各堂口的收支,都需经她之手,汇总到我这里。”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温如海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背在身后的手,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花玲珑更是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瞪着辛夷,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不甘心,却不敢违抗教主之命,只能狠狠地剜了辛夷一眼,跺了跺脚,愤愤离去。
***
当夜,辛夷坐在自己那间西处漏风的小破屋里,就着一豆烛火,在桌上摊开了两个本子。
一个是她那个宝贝的大账本,另一个,则是只有巴掌大小、不起眼的牛皮小本子。
她先在小本子上写着什么——“温如海,笑面虎,试探我。花玲珑,炮仗精,嫉妒我。二人不合,可利用。”
正写到一半,她握笔的手猛地一顿。
耳朵灵敏地捕捉到窗外传来的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衣角不小心擦过枯枝的声音,稍纵即逝。
有人。
辛夷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低头在小本子上涂涂画画。她的耳朵却像猫儿一样竖了起来,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确定有人在偷听后,她故意将小本子合上塞进怀里。然后,她状似不经意地翻开那个大的账本,装作认真核算的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嘀咕起来。
“布料三十七两二钱,药材八两五钱,马料……马料怎么这个月比上个月多了二十两?不对,这账不对……”
她嘀咕了一会儿,夸张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哎,明天再算吧。”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吹灭了蜡烛。
趁着收拾桌子、脱下外衫的功夫,她借着月光,用炭笔飞快地在账本的某一页空白处,写下了几行小字。
做完这一切,她若无其事地将账本随意地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然后爬上床,很快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辛夷被一阵寒意冻醒,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房里多了一个人。
陆夜淮就站在她的桌前,手里,正拿着她那本摊开的账本。晨光从破洞的窗纸透进来,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晕。
他似乎察觉到她醒了,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了账本的某一页上。
辛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上面,正是她昨夜留下的那几行小字:
“昨夜子时,窗外有人。疑似温、花二人手下。账目繁杂,需帮手,更需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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