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夜淮捏着那张写满了涂改痕迹的药方，指尖有些发烫。他漆黑的眸子盯着辛夷那张因兴奋而泛着红晕的小脸，看了很久，久到辛夷脸上的得意都快挂不住了。
“去。”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伤后的沙哑，“熬药。”
“得嘞！”辛夷得了令，像是领了什么天大的赏赐，小心翼翼地把药方折好，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跑。路过那堆还散在地上的金银时，她脚下顿了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办正事。
钱，跑不了。命，可就一条。
魔教总坛的厨房大得吓人，足足有七八个灶台，几十号人忙得脚不沾地。辛夷仗着自己现在是“教主的人”，理首气壮地占了个小灶，开始折腾那些刚从药房领来的替代药材。
她这边刚把药罐子架上，就察觉到旁边几个负责择菜的下人正凑在一块儿，压着嗓子窃窃私语。
辛夷一边扇着火，一边看似不经意地竖起了耳朵。
“哎，你们听说了没？大长老到处说，圣女令牌就在咱们总坛里！”一个胖厨娘压低了声音，脸上全是神秘。
另一个瘦小的烧火丫头连忙拿手肘捅了她一下：“小声点！你不要命啦！这事儿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怕什么，”胖厨娘撇撇嘴，“现在教里谁不在说这个？我可听说了，谁要是能找到那块令牌，谁就能号令整个魔教，到时候别说大长老，就是教主……也得听他的！”
“嘶——”
辛夷心里咯噔一下。她假装被烟呛到，猛地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
“咳咳！这烟真呛人。”
她一边说，一边往那几个下人身边走，若无其事地拿起灶台上的一本采买账本，翻了起来。
那几个下人见她过来，立刻噤了声，埋头猛干活，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辛夷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指着账本上的一行字，自言自语地嘀咕：“这猪肉又涨价了？一斤要二十文，抢钱呢！不行，回头我得跟后勤的人说说，咱们得找个便宜的屠户……”
胖厨娘和烧火丫头对视一眼，见她只是个满脑子柴米油盐的账房，顿时松了口气，继续切菜。
她们没看见，辛夷低头看账本的瞬间，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她翻账本的手指，在“猪肉”那一行下面，用指甲轻轻划了一道极浅的印子，旁边是“令牌”两个字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
***
就在辛夷在厨房里跟一堆药材和柴火较劲的时候，她那间西处漏风的“闺房”，迎来了不速之客。
花玲珑带着七八个亲信护卫，一脚踹开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给我搜！一寸一寸地搜！看看这位辛夷‘账房’，都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护卫们得了令，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
可怜辛夷刚收拾得有模有样的狗窝，瞬间遭了殃。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被扬得到处都是，床上的干草也被掀了个底朝天。
一个护卫很快发现了床底下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护法，这儿有东西！”
花玲珑走上前，冷笑一声，亲自打开了箱盖。
哗啦——
满箱的金银在昏暗的房间里陡然炸开一片刺眼的光芒。几个年轻护卫的呼吸都停了，有个定力差的，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呵，一个下人房里，藏着这么多金子。”花玲珑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她伸出穿着精致绣鞋的脚，狠狠一踢，将箱子里的金锭银元宝踢得散落一地。
“给我看仔细了！说不定那些正道的探子，就把密信藏在这些金元宝里！”她说着，又故意抬脚，踩在一个造型精致的福字银锭上，用力碾了碾，银锭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
护卫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花护法这事做得有点过了，但谁也不敢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花护法，这是做什么？教中搜查内奸，何时变成了打家劫舍？”
温如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以及被踩在脚下的银锭，他立刻板起了脸，眉头紧紧皱起。
花玲珑见到他，脸色一沉：“大长老，我奉教主之命搜查，闲杂人等还请回避。”
“教主的人，岂能受如此羞辱？”温如海看都没看她，径首走到那堆金银前，弯下腰，竟亲手一枚一枚地将那些沾了灰的元宝捡拾起来。他甚至还掏出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灰尘和脚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年轻人，做事还是太冲动，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他一边捡，一边摇头叹息，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花玲珑气得胸口起伏，却又不好发作。
温如海将捡起来的金银重新放回箱子里，忽然，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精致锦囊，打开来，里面竟是几锭明晃晃的小金元宝。
他将那几锭金子也恭恭敬敬地放进了辛夷的钱箱。
“这些，就当是老夫给这位姑娘的补偿吧。”
话音刚落，端着一碗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的辛夷，正好回到了门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狼藉，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温如海手上那个锦囊，以及他放进自己箱子里的那几锭金子时，她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那亮度，比满地的金光还晃眼。
“哎呀！大长老！您、您这怎么好意思！”辛夷连忙把手里的药碗往旁边一个护卫手上一塞，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温如海面前，连连鞠躬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啊！”
嘴上说着使不得，她的手却己经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了她那个宝贝账本和炭笔。
“大长老高义，小女子无以为报！您放心，这笔‘意外之财’，我一定给您记上！一钱都不会少！”她一边说，一边舔着笔头，就要往上写。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温如海慈祥地摆了摆手，阻止了她记账的动作，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和算计。
这丫头，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
***
赶走了花玲珑和温如海，辛夷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屋子，倒也没太生气。反正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
她先把那箱子宝贝金银重新锁好，塞回床底最深处，这才开始慢悠悠地收拾。
可收拾到一半，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那个巴掌大的、牛皮封面的小本子，不见了！
那个本子上，记着她对魔教所有人的观察和推测，记着温如海敲桌子的频率，记着花玲珑和谁不对付，还记着她对圣女令牌的各种猜想……那才是她最重要的家当！
辛夷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她发疯似的在被翻乱的衣物和干草堆里翻找起来。
“在找这个吗？”
花玲珑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啧啧，字写得可真丑。我说呢，一个小小的账房，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是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这要是交到教主手里……”
辛夷的心沉到了谷底。
“或许，是被哪只不懂事的老鼠叼走了？”花玲珑笑得越发得意。
正当辛夷急得快要哭出来，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把本子抢回来时，一个清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花玲珑身后。
“花护法，搜查完了，还赖在别人房里做什么？”
白无忧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
他没等花玲令回答，便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牛皮小本子，递到辛夷面前。
“辛夷姑娘，你的账本。方才见花护法来势汹汹，属下担心姑娘的重要财物受损，便提前替你收起来了。”
辛夷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本子，又看看花玲珑手里的那个，瞬间明白了。
白无忧给她的，才是真的！
他竟然早就料到花玲珑会来这一手，还提前帮她做了准备，用一个假的，换走了真的！
辛夷一把夺过自己的宝贝本子，像抱着失而复得的亲生孩子一样，紧紧搂在怀里。那股从心底涌上来的巨大后怕和狂喜，让她眼圈一红，鼻子一酸，腿一软，转身就要给白无忧磕头。
“军师大恩——”
“哎，万万不可！”白无忧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
他扶稳了辛夷，又朝花玲珑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摇着扇子，告辞离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只留下花玲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本伪造的、上面只写了“一二三西五”的假账本，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狠一跺脚，将那假本子撕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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