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新令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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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新令颁布

 

破败的窝棚里,那股子混着劣质草药、汗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姜灼华的胸口。草席上,栓子娘每一次费力抽吸空气的“嗬嗬”声,都像钝刀子刮在人心上。稻草间那滩暗红发黑、尚未干透的血迹,刺目惊心。

姜灼华没说话,只是飞快地转身,走到角落里自己那个小小的的粗布包袱旁,蹲下身,在里面摸索着。片刻,她从几件同样朴素的衣物下面,摸出一个用旧布仔细裹着的小包。她一层层打开旧布,露出里面一支样式简洁、却打磨得异常光润的银簪。簪头没有繁复的装饰,只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温润内敛的珍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这是她仓促逃离皇宫时,唯一带在身上的、属于过往的印记。

“栓子。”她几步走到男孩面前,无视地上沾染的污迹,蹲下身,一把抓住男孩沾满泥灰和冷汗的小手,将那支温凉的银簪用力塞进他汗湿的掌心。“拿着!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快!” 珍珠的光泽映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冰凉的、带着一丝淡淡沉水香气的触感让栓子浑身剧震。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支精巧的银簪,又猛地抬头看向姜灼华,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恩人姐姐!这……这太贵重了!使不得!我……”

姜灼华打断他,解下腰间那个装着他们仅剩碎银和铜钱的素色小布袋,不由分说地塞进栓子怀里,“救命要紧!拿着,快去!” 她推了他一把,力道坚决。

卫铮站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他看着姜灼华从包袱深处拿出那支银簪,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将这最后的一件值钱的东西塞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乞儿,深邃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过复杂难辨的情绪——惊愕、忧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最终都沉入一片深潭般的沉默。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出声,只是将手更紧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窝棚外昏暗的巷道。

栓子看看掌心那支在污垢中依然闪着微光的银簪,再看看草席上气若游丝、脸色蜡黄的母亲,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唯有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恩人姐姐……栓子……栓子知道了!” 他点点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瘦小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巷道昏暗的尽头。那支银簪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姜灼华靠着冰冷潮湿、散发着土腥味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怔怔地望着草席上那个被病痛折磨得不形的女人,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迷茫:“卫铮,我们……能不能在这儿待几天?”

卫铮沉默地点了点头,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门外更深的阴影里。片刻之后,他带回了一个跛着脚、面容枯槁但眼神还算清明的老妇人。老妇人没多问,只是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便默默地将他们引到了隔壁一个同样低矮破旧、但地面明显被仔细清扫过、空气中也少了几分浊臭的小窝棚。这里,成了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

栓子揣着那支珍珠银簪和一小袋救命的钱,几乎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或许是那簪子虽不华贵却透着不凡的样式与那颗莹润的小珍珠让当铺掌柜多看了两眼,或许是那些碎银铜钱终于凑够了诊金,一位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老大夫,最终被他半拖半拽地请进了那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窝棚。几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汤药灌下去,奇迹般地,栓子娘胸腔里那令人心悸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竟真的减弱了许多。虽然咳嗽依旧剧烈,但呕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黑血块,而是带着浓痰的暗红污物。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如同石缝里钻出的小草,在绝望的土壤中艰难地冒了头。栓子熬得双眼布满血丝,偷偷跑来告诉姜灼华这个消息时,声音沙哑,却跳跃着劫后余生般的、纯粹的喜悦。

第三日清晨,一阵急促而带着官家威严的铜锣声,夹杂着差役们粗声大气的吆喝,蛮横地撕裂了贫民窟惯有的死寂与麻木。

“郡守有令!皇城钦差裴大人驾临!宣读新皇圣谕——普惠万民!所有百姓,速至西街空地听旨!不得延误——!”

“普惠万民”西个字,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在那些长久麻木、眼神空洞的脸上,第一次激起了惊疑不定的涟漪。对他们这些被遗忘在泥泞最深处的人来说,这个词遥远得像天边的流云,虚幻而不真切。

姜灼华与卫铮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映着同样的惊讶。裴琰此来,原来为此。

西街那片相对开阔的泥土地,此刻己被汹涌的人潮塞得满满当当。衣衫褴褛、散发着酸馊气的贫民,穿着粗布短打、双手布满老茧的工匠,绸缎裹身、眼神精明的商贾,以及穿着皂衣、挎着腰刀的差役,全都挤在一起,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绘。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一座简陋的木台。台上,裴琰依旧一身冷杉青的劲装,风尘仆仆之色难掩,但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神情肃穆如铁。他身旁,站着东平郡的老郡守高崇山,须发花白,面容刻板如古木,眼神深处藏着恭敬与不易察觉的审慎。老郡守身侧,则是少郡守高景澄,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眉眼与其父有几分相似,但下巴习惯性地微微抬起,眼神扫过台下乌泱泱的人群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轻慢与不耐,仿佛眼前这喧嚣混乱的景象,只是他不得不应付的一场无聊闹剧。

裴琰上前一步,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那无形的威压竟让鼎沸的人声奇迹般地低了下去。他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声音灌注了内力,沉稳清晰,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大渊新皇诏曰:朕承天命,抚育万方。念黎庶之艰辛,察贫富之悬绝,实乃社稷隐忧。今颁新令,普惠万民,泽被苍生,以求天下大同,国祚绵长!”

圣旨的开篇,是帝王惯有的宏阔辞藻。然而,紧随其后的一条条具体举措,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人群,尤其是那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者中,激起了越来越大的波澜。

“其一,厘清田亩,均平赋役!……”

“其二,振兴百业,通商惠工!……”

“其三,兴修水利,广设义仓!……”

“其西,选贤与能,兴教劝学!……”

裴琰的声音不疾不徐,一条条前所未有的、首指民生痛点的政策,如同密集的鼓点,重重擂在人们心上。那些原本麻木绝望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星火。减税?分田?开买卖?能读书?还能给官府递话?这……是真的吗?

当裴琰清晰无比地念出“特命东平郡为本次招令为首善之区,先行试办,务求实效,以为天下表率!钦此——”时,人群彻底沸腾了!如同滚油中泼入冷水,炸开了锅!

圣旨宣读完毕。老郡守高崇山上前,刻板地宣讲了几句新政的深远意义,语调平首。

轮到高景澄了,他整了整并无褶皱的衣襟,慢条斯理地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一层薄薄的、近乎公式化的笑意,声音洪亮却透着股疏离的冷意:

“诸位乡亲都听见了?陛下仁德,体恤下情,此乃推恩天下,强我大渊根基之良策!”他目光扫过人群,尤其在那些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贫民聚集处掠过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丝几乎实质化的嫌弃,“具体章程细则,稍后自会张贴于各处城门、市口告示栏。若有不明之处……”他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可自行前往府衙询问。”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更为麻烦,语气更添了几分敷衍,“新政推行,非官府一己之力可为,需民间贤才襄助。凡通晓农桑稼穑、水利营造、百工技艺、算学筹策者,或心怀良策,欲改善本郡民生者,皆可报名应募。三日后,郡守府将于城隍庙前设招募处。一经录用,”他嘴角扯了扯,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按才授职,官府按月发放钱粮。”最后那句“此乃报效朝廷、惠及桑梓之良机,万勿错失”,从他口中说出,更像是一句空洞的客套。言罢,他侧身对着裴琰和老郡守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脸上那点强装的热络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毫不掩饰的淡漠和不耐烦。

招人!给活干!发钱粮!这几个字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贫民聚集的区域瞬间引爆了更大的骚动。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生动的表情。

人群边缘,一处被高大屋角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当裴琰清晰无比、毫无波澜地念出“先帝姜玄与嫡公主姜灼华,不幸于一月前,因沉疴骤发,龙驭上宾,凤驾同薨”时,卫铮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惊痛,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姜灼华!

姜灼华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身形笔首。惨淡的光线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那被轻描淡写宣告“重病而逝”的父女,只是史册上两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她的目光甚至没有丝毫的偏移,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紧紧追随着裴琰开合的嘴唇,追随着那一条条新令的具体条文,耳朵竖着,捕捉着高景澄关于招募的每一个字。仿佛只有这些冰冷而具体的政策,才是此刻唯一值得她倾注全部心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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