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天光，透过稀疏的藤蔓，在潮湿的岩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又一日过去，姜灼华倚靠着冰冷的岩壁，璇光手镯的暖意是她唯一的慰藉。身体的疲惫稍缓，但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沉重。
卫铮将温热的水囊递近。姜灼华的目光落在火堆旁那张摊开的皮质地图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卫铮，不能再耽搁了。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走？这图上的地方，究竟在何方？”
卫铮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一根枯枝，在相对干燥的地面上划动起来。泥土成了他的沙盘。
“殿下请看，”他的枯枝点在中心，“此乃大渊，昔年九州之共主，万国来朝。”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缅怀，但很快收敛，枯枝向西周延伸。
“北境，”卫铮的树枝重重向北划去，仿佛能感受到凛冽的寒风，“盘踞着金狼汗国。突厥人彪悍绝伦，控弦数十万，铁骑所向披靡。其大可汗阿史那·咄苾野心勃勃，近年来不断吞并周边小部，己成庞然巨物。其势……目下堪称九州之首。”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姜灼华。
姜灼华指尖无意识地着手镯，闻言，眼睫微微一颤。“九州……之首？”她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飘忽。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大渊即便不复鼎盛，也依然是这片土地的绝对中心。这“九州之首”西字，如同冰锥刺破了某种虚幻的泡影。她沉默着，示意卫铮继续。
枯枝谨慎地西移。“西境辽阔，多荒漠戈壁，部族林立。”卫铮道，“其中较大的有两支。一支是曾遣使入朝求援的赤砂部，其首领之女阿伊莎殿下应还记得。他们以赤石山为根基，擅冶炼，民风亦较悍勇，但受限于水源。另一支是更西边的月泉部，传说其绿洲环绕着永不枯竭的月牙神泉，控扼着通往极西之地的商道，颇为富庶，且雇佣了许多异族武士。两部之间，时有摩擦。”
枯枝转向南方。“南疆，湿热多瘴，亦有两个实力强劲的王国。”卫铮的笔触凝重了几分，“其一为云昭国，占据云梦大泽之利，水师精良，商贸发达，都城锦官城富甲一方。其二为南煌国，多山，民风剽悍，擅山地作战，盛产铜铁与奇木。此二国……”他顿了顿，“国力皆颇为雄厚。且两国因边境矿脉与水道之争，宿怨极深，常年兵戈不断。对大渊旧土，尤其南部几处膏腴之地与盐铁重镇，也素有觊觎之心，边境摩擦……从未止息。”
姜灼华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水师精良？富甲一方？常年兵戈？边境摩擦？这些词汇与她记忆中父皇口中“西境安宁”、“万邦来朝”的景象格格不入。她仿佛看到一层精心描绘的釉彩正从她认知的世界表面剥落，露出底下粗糙而真实的裂痕。她微微阖了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惊愕，是了然，更有一丝被长久蒙蔽的涩然。“……东方呢？”
卫铮的树枝指向东方沿海。“东方沿海，三国并立。实力最强者为沧溟国，据有漫长的海岸线与天然良港，海船如云，水师强大，据说其船队甚至远航至传说中的海外仙岛，富庶且野心勃勃。次之为栖霞国，地处丘陵，盛产丝绸与茶叶，国力中等，素来依附沧溟，常与之联姻。最弱者……”枯枝在沿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点了点，“名为雾泽部，实则是数个渔猎、制盐小部族的松散联盟，栖息在沿海的沼泽湿地之中，民风淳朴但闭塞，勉强自守。”
枯枝最终回到了地图中央那片模糊的山峦，指向那火焰图腾。“而我们所要去的，”卫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探寻未知的凝重，“便是这里——玄族故地。传闻其部族避居世外，守护着圣地‘玄影’，拥有莫测之力。然而，自皇后娘娘仙逝后，玄族便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踪迹全无，如同消失于茫茫山海之间。这张图，是我们唯一的指引。”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巨大的信息量沉甸甸地压在姜灼华心头，勾勒出一个与她过去认知截然不同的、危机西伏的真实九州。她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卫铮立刻抬头，眼中满是担忧。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沉声道：“殿下，您伤未痊愈，心神又经此震荡，气息不稳。这长途跋涉，山高水险，绝非眼下可行。末将恳请您，再休整一日！待您气息稍平，体力略复，我们再动身不迟。强行赶路，恐损根本，得不偿失！”
姜灼华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胸口的闷痛让她无法忽视卫铮话语中的现实。她看着自己虚软无力的手，又看了看卫铮焦灼而坚定的目光。那股急于出发的冲动，终究在身体的极限和忠仆的恳切前败下阵来。她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一丝认命的清醒，轻轻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再……一日。”
卫铮明显松了口气：“末将领命！” 他立刻起身，去检查洞口和整理行囊。
姜灼华靠回岩壁，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玄族那模糊的山峦轮廓，在昏暗中仿佛变得更加遥远。但腕间手镯的温润触感，却异常清晰。这多出来的一日，是她为穿越这破碎舆图、追寻那渺茫微光，所必须积攒的最后一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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