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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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痕迹

 

第二日。洞外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只有稀疏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洞口稀疏的藤蔓。洞内空气潮湿,带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篝火燃烧着,努力驱散着阴冷,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姜灼华裹着一件不算厚实的披风,背靠着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坐着。她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昨日的惊悸与悲痛虽被强压下去,却像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头,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虚弱而深沉的疲惫。她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眼神有些空茫,仿佛魂魄还未完全归位。

卫铮沉默地守在一旁,小心地维持着火堆的温度。他从身边一个半旧的粗布行囊里,取出了一个同样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却折叠得异常齐整的包袱。那包袱不大,但看起来颇为郑重。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包袱轻轻放在姜灼华身侧干燥些的石面上。

“殿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这是徐嬷嬷……在我们逃离皇宫前,特意交给末将的。

“徐嬷嬷……”这三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姜灼华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迟滞的涟漪。她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包袱上,空洞的眸子里先是茫然,随即被更深的、被勾起的痛楚淹没。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和一丝轻颤,有些费力地解开了那个打着朴素结的包袱。

粗布层层展开,露出里面仅有的两件物品。

一件是玉镯。那玉质非金非石,通体流转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似深潭静水,又似凝冻的月光,玉质深处仿佛蕴着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幽微光晕,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静谧而古老——正是璇光手镯。当姜灼华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它时,一股奇异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暖意倏然传来,熨帖着冰冷的指尖,首抵心尖,带来一丝酸楚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另一件,则是一个被岁月彻底浸染成焦糖色、边缘磨损起毛、封口早己散开的信封。

姜灼华的目光在信封上停留片刻,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气的潮湿空气,才小心翼翼地将其完全打开。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质物。她将其在膝上铺开。时光的侵蚀感扑面而来——墨迹晕染模糊,线条断续难辨,几处关键之处甚至被深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或污水的痕迹覆盖,使得整张图显得格外沧桑而神秘。图上描绘的是连绵起伏、标识着奇异扭曲符号的嶙峋山峦,核心区域,一个古老而独特的、线条繁复的火焰图腾印记,虽然模糊,却散发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这是……玄族的……地图?”姜灼华蹙紧眉头,指尖悬停在那些扭曲的符文上,一些只在宫中秘闻角落里听过的、属于玄族的标记隐隐浮现。对这个母亲出身的部族,她的认知模糊而遥远——神秘,避世,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却早己在父皇的禁令下销声匿迹。

卫铮的目光也落在地图上,篝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神色凝重:“末将不敢断言。但这山势走向……与末将年少时,家父郑重告诫过的玄族隐世之地,依稀有些相似。”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家父曾是先帝(姜玄登基前)麾下的边关守将,年轻时曾因故深入一片奇诡山林,机缘巧合下得遇玄族之人,方得脱困。他言道,玄族……避居世外,踪迹渺茫,族中之人多具非凡之能。其中最为核心的力量,被称为‘玄影’,非军非伍,却拥有莫测之力,守护着他们的圣地。只是……”卫铮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自……自皇后娘娘仙逝之后,这一切……都成了禁忌。陛下震怒悲痛之下,断绝了与玄族的一切联系,焚毁记载,严禁提及。”

提及母亲,姜灼华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透不过气。她出生不满一岁,那位来自玄族、传说中风华绝代的母亲便撒手人寰。母亲于她,只是一个模糊而温暖的幻影,一个深藏心底、带着巨大缺口的虚空。

卫铮抿了抿嘴,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他继续开口:“听家父说,皇后娘娘的离去,对陛下的打击……是摧垮一切的。他下令焚毁了几乎所有关于玄族的记录,严禁任何人再提,仿佛……要将那段过往,连同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彻底从这世上抹去。”他的视线落回地图上那个模糊的火焰图腾,眼神复杂,“家父曾言,皇后娘娘……是位心怀苍生、有大慈悲的奇女子。她身份尊崇,却有一身起死回生的惊世医术,仁心仁德,泽被万民。”

姜灼华猛地抬眸,眼中的火焰仿佛被瞬间点燃,尽管那火焰还带着虚弱的底色:“医术?母后她……”

“是,”卫铮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末将幼时听父亲提起过。当年,陛下尚为太子,代天巡狩北疆苦寒之地。恰逢一场极其凶险的时疫爆发,人称‘鬼面疮’。染病者面目浮肿溃烂,红斑如蛛网爬满肌肤,高热灼魂,死者枕藉,随行御医束手无策,边城几成死域。就在绝望笼罩、人心崩摧之际,是当时游历至彼处的玄族圣女,也就是殿下的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大家面前。”

卫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描绘的画面在跳跃的篝火中仿佛有了生命:“父亲说,娘娘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义无反顾地踏入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城池。她不仅带来了玄族秘传的灵药,更以超凡入圣的医术,和一种……仿佛能抚慰心魂、驱散恐惧的力量,日夜不息地救治病患。她亲手为面目狰狞的垂死者清洗敷药,以温和坚定的声音安抚惊惶的百姓,甚至以玄族秘法尝试压制那狂暴的疫毒。正是娘娘的圣手仁心与玄族秘术,如同黑暗中的明灯,最终驱散了疫魔,挽救了整个北境。陛下……便是在那绝望的深渊边缘,亲眼见证了娘娘的慈悲与大勇,从此……情根深种。”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一座仁德的丰碑。姜灼华仿佛看到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白衣如雪,穿行于炼狱般的疫区,以智慧与悲悯为刃,斩开死亡的阴霾。玄族,在她心中的印象,瞬间被这无暇的仁德光辉所充盈,那份神秘之外,更添一份令人心折的崇高与温暖。她似乎明白了为何母亲的离去,会让曾经意气风发的父皇心如死灰,彻底沉沦于封闭与妥协——那不仅是剜心剔骨的丧妻之痛,更是信仰支柱的轰然倒塌。他烧毁玄族的文书,何尝不是在焚烧自己心中最后的光亮?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轻柔,缓缓拂过地图上那模糊而嶙峋的山脉轮廓,最终停留在核心那团古老繁复的火焰图腾上。腕间的璇光手镯传来一阵持续而温和的暖意,如同母亲跨越时空的低语与抚慰,坚定地注入她冰冷虚弱的心田。

“徐嬷嬷……她是想让我……循着这张图,去找到他们?找到玄族,找到……母后留下的痕迹?"

卫铮看着公主眼中重新燃起的、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火焰——那火焰中混杂着巨大的悲恸、血脉深处的呼唤以及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单膝点地,右膝抵住湿冷的岩石,沉声道:“末将不敢妄言徐嬷嬷全部深意。玄族隐世之地,必是千难万险,前路渺茫莫测。……末将,誓死相随!”

听到卫铮这样一说,灼华不由心里一暖。她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投向洞口缝隙外阴沉的天色,又缓缓垂落,凝视着腕间那在昏暗火光下依旧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璇光手镯。母亲的身影从未如此清晰而真实:来自神秘玄族的圣女,拯救万民的仁医,让一代君王刻骨铭心、乃至彻底沉沦的爱人……原来,这样的血脉,就在自己身体里奔流。

她深深地、带着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身体虚软无力,连日的逃亡和巨大的悲痛几乎耗尽了她的元气。此刻,连思考都显得沉重。

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张承载着希望与未知的皮质地图重新折叠好,与那温润的璇光手镯一起,贴身收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当她再次抬起头,面向卫铮时,眉宇间那份深沉的哀伤与浓重的疲惫并未褪去,但那双眸子深处,却沉淀下一种如同寒潭淬炼过的玄铁般的意志——冰冷,坚硬,不可动摇,尽管这意志包裹在虚弱的外壳之下。

“卫铮,”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此地……不宜久留。待我体力稍复……我们……便走。”

她没有说去哪里,但两人都明白,那张地图所指的方向,也许他们唯一的生路,唯一的希望。腕间的暖意,如同不灭的微火,在阴冷的山洞中,在她沉寂的血脉里,悄然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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