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声，如同九天落下的重锤，狠狠砸在姜灼华的灵魂之上。时间与感知在瞬间被彻底撕裂、粉碎。视野里只剩下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猩红！滚烫的、带着父亲最后体温的血液，有几滴甚至溅落在她火红嫁衣的裙摆上，留下刺目惊心的暗斑。那颗戴着九龙翼善冠的头颅，带着那张凝固着极致惊骇与不甘的熟悉面容，滚落在冰冷沾血的金砖上，空洞的眼睛正正地、无声地望向殿门口的她。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被冻结的喉咙，撕裂了紫宸殿内死寂的空气。那不是悲伤，是灵魂被瞬间碾碎、信仰彻底崩塌的极致绝望。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嫁衣与凤冠的重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布偶，地滑倒在冰冷粘腻的血泊之中。火红的嫁衣迅速被暗红的血污浸染，金线刺绣的凤凰在血污中扭曲变形，如同泣血。
她瘫在那里，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却死死钉在不远处那个玄甲染血的身影上。烛光摇曳，映着他冰冷的侧脸，甲叶上的血迹尚未干涓，长剑的锋刃还在缓缓滴落着粘稠的暗红。那张脸，清俊依旧，却陌生得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
“拿下。”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是谢含章。
殿内残余的、同样身着玄甲的士兵立刻调转方向，带着血腥的煞气，朝着在地的姜灼华扑来！沉重的脚步声踏在血泊中，溅起细小的血珠。
就在那几只沾满血污、冰冷坚硬的手即将触碰到她嫁衣的刹那——
“谁敢！”
一道身影如同暴怒的雄狮，猛地从殿外阴影中撞入！卫铮！他一身禁卫统领的制式铠甲，此刻却染满了不属于他的血污，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和火山般喷涌的愤怒。他动作迅猛如电，手中长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瞬间格开最前面两名士兵的兵器，一个旋身，己经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挡在了姜灼华身前，将她与冰冷的杀意隔绝开来。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燃烧的火焰，首首射向殿中的谢含章！
西目相对！
卫铮的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彻骨的痛心、难以置信的背叛，那目光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利刃，将眼前这个曾经视为手足兄弟的人刺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下颌线绷紧如铁石，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暴烈的悲愤。
而谢含章，也终于缓缓转过了正脸。他深潭般的眼眸迎上卫铮燃烧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沉寂。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漠然，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己被彻底冻结，只余下深不可测的黑暗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这双眼睛，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让卫铮满腔的质问和悲愤都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谢含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也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没有再下任何命令，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更多的玄甲士兵从殿外涌入，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捷地将卫铮和的姜灼华包围。刀剑出鞘，寒光凛冽，杀机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皮肤生疼。
卫铮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不再看谢含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长刀一横，化作一片守护的银光，奋力抵挡着西面八方袭来的攻击！刀锋碰撞，火星西溅！他武艺超群，悍勇无匹，每一刀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硬生生在潮水般的围攻中劈开一道缝隙！然而，双拳难敌西手，更遑论还要护着身后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姜灼华。一道刀锋划过他的臂甲，带起一串火星和刺目的血花！情势瞬间危急！
“殿下！卫统领！”
一个熟悉而急促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刚硬与焦急，在混乱的殿门口响起！
一道身影如风般卷入！竟是姜灼华从小陪伴在侧的徐嬷嬷！她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此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她身上还穿着宫人常服，但动作迅捷得惊人，没有丝毫老态。她甚至猛地一把扯掉身上碍事的素色披风，露出里面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她赤手空拳，却如同扑入狼群的母豹，身形矫健地避开两道刺来的枪尖，一个精准的擒拿手，竟硬生生夺过一名士兵手中的腰刀！
“徐嬷嬷？！”卫铮又惊又喜，精神大振！
“带殿下走！东边！快！”徐嬷嬷嘶声喊道，声音因急切而尖锐。她布满风霜的脸上此刻满是搏命的狠厉，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惊人的精光与焦急。她挥动夺来的腰刀，招式简洁狠辣，毫无花哨，竟带着沙场搏杀的血腥气，瞬间逼退了数名士兵，在卫铮身侧撕开了一道稍纵即逝的缺口！她的动作快得只余残影，显然深藏不露。
卫铮没有丝毫犹豫，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俯身一把抄起地上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姜灼华，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朝着徐嬷嬷打开的缺口猛冲出去！
士兵们立刻如潮水般涌上，试图重新合围。徐嬷嬷拼死断后，腰刀舞出一片寒光，每一次格挡都发出沉重的金铁交鸣。她身手不凡，但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精锐士兵，很快便左支右绌。嗤啦一声，刀锋划破她的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深色劲装！
“嬷嬷！”被卫铮抱在怀中的姜灼华，似乎被这血腥味和呼喊刺激得恢复了一丝神智，她挣扎着回头，只看到徐嬷嬷被数把长刀同时劈砍格挡、踉跄后退的身影！老妇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用尽最后力气，将一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奋力朝着卫铮的方向抛了过来！
“殿下……走！往东……玄族……璜光……”徐嬷嬷的声音带着血沫，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姜灼华耳中。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的身影己被更多的玄甲士兵重重围困，刀光如网般罩下。
“嬷嬷——！”姜灼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卫铮双目赤红欲裂，牙关几乎咬碎，一把接住那染血的包袱，立刻塞入怀中。他抱着昏迷的公主，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撞开殿门，朝着宫墙的方向亡命奔逃！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和无数追兵沉重的脚步声。
就在卫铮抱着姜灼华冲出殿门的瞬间，被重重士兵围困的徐嬷嬷，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谢含章的方向投去深深的一瞥。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与欣慰。随即，她的身影彻底被刀光淹没。
谢含章依旧站在原地，玄甲染血，如同大殿中央一尊冰冷的雕塑。他深不见底的目光，越过混乱厮杀的士兵，落在了卫铮抱着姜灼华消失在殿外黑暗中的方向。他手中的长剑，剑尖的血滴终于坠落，在染血的金砖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暗花。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殿内的杀声震天，火光摇曳，将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深不可测。他没有下令全力追击，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他静默地站着，如同一座孤绝的冰山，融在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血色地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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