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朝唯一的公主姜灼华出嫁,其盛况足以铭刻于史册。整场大婚庆典,在巍峨壮丽的皇宫之中举行。
皇城内外,目之所及皆是灼目的红。朱红宫墙悬挂着连绵不绝的织金锦缎,龙凤呈祥的纹样在秋阳下熠熠生辉。从宫门至举行典礼的奉天殿前广场,乃至贯通内廷的甬道,皆以华贵的猩红毡毯铺就。御道两侧,金吾卫甲胄鲜亮,持戟肃立,如两道沉默的钢铁屏障,将沸腾的宫人队伍隔开。宫苑各处,彩绸扎就的花楼、缀满金铃的牌坊林立,无数内侍将新铸的铜钱、精巧的喜饼如雨点般抛洒,每一次都激起一片更高的欢腾。“恭贺公主殿下大婚!”“万福金安!”的呼喊汇成汹涌的声浪,在重重宫阙间回荡。
整座皇城都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近乎窒息的喜庆之中,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金红。
奉天殿前,典礼的庄严达到顶峰。太庙告祭的余音犹在,黄钟大吕之声再次穿透九重宫阙,宣告着皇权的恩典。
姜灼华身着繁复到极致的凤冠霞帔。那赤金点翠的凤冠沉重无比,九凤衔珠,垂下的流苏几乎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只能看到脚下同样繁复精美的金线密绣的云纹红鞋,以及身前引路女官沉稳移动的裙摆边缘。嫁衣是数十位顶尖绣娘以最上等的云锦为底,用金线、孔雀羽线、各色宝石米珠绣出百鸟朝凤、缠枝牡丹的图案,行走间流光溢彩,华贵逼人,却也沉重得让她步履维艰。
她被众多命妇和宫婢簇拥着,如同一个精致而脆弱的祭品,在庄严到令人窒息的礼乐声中,被牵引着完成一道道繁复无比的仪式:拜别父皇、聆听圣训、接受百官朝贺……皇帝姜玄高坐于龙椅之上,威严的面容在今日也难得地染上了几分真切的喜色,看着唯一的爱女,眼中是欣慰与不舍交织的复杂。只是龙椅之侧,那属于皇后的凤座,空悬着,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无人察觉的寂寥。
繁琐的典礼终于结束。姜灼华在震天的礼乐和无数艳羡、祝福的目光中,被浩浩荡荡的宫人仪仗簇拥着,乘坐着由三十二人抬的、泥金绘彩、镶嵌无数宝石珍珠的金顶凤辇,离开了奉天殿广场。凤辇穿过一道道悬挂着大红灯笼和彩绸的宫门,沿着猩红的毡毯,朝着皇宫深处、早己布置停当的东宫婚殿行去。那里,将是她与驸马谢含章的新婚之所。
东宫婚殿,早己是红烛高烧,张灯结彩,触目皆是喜庆的红色。金丝楠木的拔步床上悬挂着百子千孙帐,铺设着龙凤呈祥的锦被。案几上,赤金打造的喜盘里盛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腻的合欢香。
姜灼华被一众喜娘和贴身宫婢小心翼翼地引入婚殿内室,安置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床边坐下。厚重的、缀满珠玉的盖头彻底隔绝了外界,眼前只剩下一片朦胧晃动的红光。周遭是宫婢们轻手轻脚整理东西的细微声响,以及喜娘们压低了声音、带着笑意的最后叮嘱:“殿下万福,您且安心坐着,驸马爷在前殿受百官敬酒,礼数周全了,自会来为殿下揭这盖头。切记,这盖头啊,定要驸马亲手揭下才最吉利,万万不可自己动手。”
“是,知道了。” 盖头下传来姜灼华低如蚊蚋的回应,带着浓重的羞意。她端坐着,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膝上,指尖冰凉。先前嬷嬷们隐晦教导的那些关于“洞房花烛”、“周公之礼”的话语,此刻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烧得她耳根脸颊一片滚烫。心跳如同擂鼓,在耳边咚咚作响。
外面的喧嚣声浪,如同潮水般一波波透过厚重的门窗缝隙涌进来。觥筹交错的喧哗,丝竹管弦的悠扬,宾客们高声的谈笑与祝福……这一切都构成了新婚之夜应有的背景。
姜灼华在盖头下听着,那份属于少女的羞涩与对未知的紧张中,也悄然滋生出一丝甜蜜的期待。
时间在期待与羞怯的煎熬中一点一滴流逝。外间的喧闹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渐渐调低了音量。震耳欲聋的喧嚣慢慢沉淀为相对平和的谈笑,谈笑声又渐渐稀疏,最终,连丝竹之声也停了。婚殿内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那点甜蜜的期待,在漫长的等待和这诡异的寂静中,渐渐冷却,化作了不安。嬷嬷的话言犹在耳,她强忍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嫁衣宽大的袖口。红烛己经燃去了大半,烛泪堆积如山。外面怎么会这么安静?连巡夜宫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这不合常理。
夜,深了。寒意透过厚重的嫁衣丝丝缕缕地渗入。那点不安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迅速晕染扩大,变成了冰冷的恐惧。她再也忍不住了。什么规矩,什么吉利,都被这无边无际的寂静和心底翻涌的不祥预感压垮。
姜灼华抬手,掀开了那沉重无比的盖头。眼前骤然明亮,刺得她眯了眯眼。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内室里,空无一人!
那些原本侍立在角落的宫婢,那些应该在外间随时听候吩咐的嬷嬷和内侍……统统不见了踪影!方才那些细微的声响,仿佛只是她的幻觉。偌大的婚殿内室,红烛高烧,布置得喜庆奢华依旧,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像一个被遗弃在华丽牢笼中的囚鸟。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来人?徐嬷嬷?张嬷嬷?” 她试探着叫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微弱,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烛火跳跃的光影在墙壁上诡异地晃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凤冠让她踉跄了一下。她顾不得许多,提着繁复的嫁衣裙摆,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用力拉开!
门外,回廊幽深。灯笼如血,依然在夜风中摇曳着。更远处,本该有侍卫值守的庭院、甬道,此刻也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整座东宫,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心布置的坟墓,死寂无声,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响。
这死寂太不正常!比内室里的寂静更令人毛骨悚然!她父皇呢?那么多宾客和宫人都去了哪里?谢含章……他又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顺着死寂的夜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是兵刃碰撞的金属交鸣!还有……一种沉闷的、令人牙酸的、仿佛重物砍劈骨肉的可怕声响!方向……正是来自于她父皇日常起居的宫殿!
姜灼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循着那令人心悸的声音来源,提着碍事的沉重嫁衣,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狂奔而去。赤金的凤冠歪斜了,珠翠散落,她浑然不觉。精致的绣鞋踩在冰冷坚硬的宫砖上,发出慌乱的哒哒声,在这死寂的宫苑里如同丧钟。
越是靠近紫宸殿,那兵刃交击和沉闷的砍劈声就越发清晰,还夹杂着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随即又戛然而止。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铁锈,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紫宸殿外,本该守卫森严的殿门大开,门前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身着内侍和禁卫服饰的尸体,鲜血在白玉石阶上肆意流淌、蔓延,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黑色。殿内透出的烛光摇曳不定,将殿门口那浓重的血色映照得更加刺目惊心。
姜灼华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僵硬地踏过那粘稠冰冷的血泊,朝着那敞开的、如同地狱之口的殿门走去。
殿内的景象,在她踏入的瞬间,如同最恐怖的画卷在她眼前轰然展开!
昔日庄严肃穆的紫宸殿,此刻己是一片修罗屠场。殿柱上、御座上、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到处是飞溅的、尚未凝固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几具身着华服的尸体倒伏在血泊中,看服饰,竟有几位是今日出席婚宴的重臣!而大殿中央——
她的父皇,大渊的皇帝姜玄,穿着明黄色的寝衣,披头散发,狼狈地跌坐在御座前的台阶下,面如金纸,嘴角淌着鲜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她今日刚刚嫁予的驸马,谢含章!
他不再是那个身着喜袍、清俊温雅的驸马爷。此刻的谢含章,身披玄色冷硬的铠甲,甲叶上沾染着斑驳的、新鲜的血迹,手中紧握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与决绝,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就在姜灼华的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的刹那——
谢含章手中的长剑,带着一道撕裂空气的冰冷寒光,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精准而狠戾地挥下!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灵魂震颤的闷响!
一颗戴着九龙翼善冠的头颅,带着喷溅如泉的滚烫热血,从脖颈上分离,咕噜噜地滚落在冰冷、沾满血污的金砖地面上。那双曾经威严无比、此刻却凝固着极致惊骇与不甘的眼睛,正正地、空洞地望向殿门口的方向,望向那个穿着火红嫁衣、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少女。
时间,空间,连同姜灼华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瞬间,被那喷溅的猩红和滚落的头颅,彻底冻结、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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