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榭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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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水榭无声

 

宫廷深处,为公主大婚所做的准备正如火如荼。红绸翻飞,金器擦亮,宫人们脚步匆匆,捧着各式珍奇穿梭于殿宇回廊之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盛大而紧张的喜庆。然而,这喧嚣繁华的中心,那对即将缔结连理的新人,却被一道冰冷的祖训隔开——大婚前夕,不得相见。

但这铁律,终究没能拦住十七岁的姜灼华。趁着宫人忙碌、视线交错的空隙,她如同一条灵巧的锦鲤,悄然滑出了众人的视线,一路避着人,首奔宫苑深处那僻静的临湖水榭。她知道,今日他奉召入宫办事。

暮色西合,水榭空寂,与远处的喧嚣恍如隔世。谢含章凭栏而立,素色衣袍被晚风拂动。

他目光投向远方水雾,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冰凉栏杆的纹理,身影沉寂如水中孤石,仿佛外界的喧腾与他毫无干系。

细碎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少女奔跑后的喘息和掩不住的雀跃,踏碎了水榭的宁静。

谢含章身形未动,唯有搭在栏杆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含章哥哥!” 声音带着找到他的欣喜和一丝微喘,在这静谧中格外清晰。

谢含章缓缓转过身。檐下宫灯的光晕柔和洒落,照亮了入口处那个浅碧色的身影。

姜灼华站在那里,微微喘着,脸颊因疾走和紧张而绯红,发丝被风吹得微乱,更添几分娇俏。她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边缘,清澈的眼眸亮晶晶地望向他,带着找到珍宝般的庆幸和一丝偷溜出来的羞赧。

“殿下?” 谢含章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扫过她微乱的鬓角,“祖训有言,婚礼前夕……”

“我知道!我知道的!” 姜灼华急急打断他,向前踏了一小步,声音带着执拗的微颤和找到他的喜悦,“可是……可是外头好吵,都在忙……我趁他们不注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勇气,目光灼灼地锁住他的脸,“我就是想见你!” 少女的娇憨与坦率的思念,在这远离喧嚣的水榭里显得格外纯粹。

谢含章静静地听着,挺拔的身躯如松,纹丝不动。唯有那落在栏杆上的手指,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轻轻扣住了冰凉的木纹。他并未出言责备她的任性妄为,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那目光深处,带着一丝包容与不易察觉的复杂。

短暂的沉默后,谢含章的目光在她明媚却带着急切的脸庞上停留片刻,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殿下今日冒险寻来……可是因陛下旨意,尚有未尽之言?”

姜灼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涌起更深的红晕,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急切。她猛地摇头,清澈的眼眸急切地迎上他的目光:“不是!不是父皇的意思!” 她声音微扬,带着急于澄清的认真,随即又飞快地低了下去,带着十七岁少女特有的羞涩,却无比清晰地一字一句道:“……是、是我的心意。”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却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轻轻的澄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谢含章的目光在她脸上凝住。

他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急剧地沉了下去,又像是被强行冻结,所有的温和在刹那间凝固。只有那瞬间收紧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的手指,泄露了一丝被这“心意”猝然击中的震荡。

姜灼华看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和那双瞬间沉寂如古井的眼睛,那句澄清似乎耗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勇气。巨大的羞赧瞬间淹没了她。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此刻的眼神,只觉得脸颊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本能,她忽然踮起脚尖,身体微微前倾。

一点极其柔软、带着暖意的微凉,如同初春沾着露水的花瓣,带着少女全部的羞怯与情愫,轻轻地、飞快地印在了谢含章线条清冷的颊边。

那触感轻若鸿毛,却在落下的瞬间——

谢含章整个人骤然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寒冰瞬间封冻,连呼吸都停滞。他保持着凭栏而立的姿势,唯有瞳孔在灯影下猛地收缩,映着近在咫尺那张羞红欲滴、眼睫紧张紧闭的脸庞。时间仿佛凝固。

一触即离。

姜灼华像是被自己的大胆烫到,也像是被这死寂的僵硬吓到,飞快地退开。她甚至不敢去看谢含章此刻石像般的反应,目光慌乱地扫过他紧抿的唇和刚刚被亲吻过的脸颊,唇瓣微动,似乎还有满腔的话想说——

“殿下——!”

“公主殿下您在哪里——?”

远处,焦急的呼唤声隐约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正迅速由远及近,显然是宫人们发现公主不见,正西处寻找。

这呼唤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水榭的死寂,也惊醒了沉浸在巨大羞赧中的姜灼华。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些许,换上惊慌。她恋恋不舍地飞快地看了谢含章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无奈。她咬了咬下唇,再不敢停留,提起裙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朝着与呼唤声相反的方向仓皇跑去。浅碧色的衣袂在晚风中急促翻飞,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曲折回廊的深处,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暖香在空气中飘散,还有那枚被遗忘在冰冷青石板上的缂丝团扇。宫人的呼唤声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渐渐远去。

水榭重归死寂,晚风呜咽,仿佛刚才那短暂而灼热的一切从未发生。

谢含章依旧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仿佛冰层在无声中寸寸龟裂,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抬起一只手。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手上,而是缓缓移向自己空着的另一只隐在袖中的手。

那只手,在宽大袖袍的深处,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掌心的皮肉被尖锐的指甲深深刺破,几缕暗红的血丝正沿着指缝无声地蜿蜒渗出,染红了素色的袖口内里。

“公子。”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暗夜里悄然滑过水面的影子,自身后连接岸边的阴影深处响起。这一次,宫人远去的嘈杂己彻底消失。

谢含章抬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那流血的掌心,只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抬起的手垂落身侧。他脸上那片刻的僵硬似乎也随着垂手的动作而敛去,只余下惯常的沉寂。他的目光落在公主消失的回廊尽头,那里只剩下浓重的黑暗与方才宫人寻来的方向。

幕僚凌怀瑾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廊柱的暗影里踱步而出。一身深青布袍几乎融于夜色,他走到谢含章身侧,目光扫过地上遗落的团扇,又极快地投向那片黑暗以及宫人声音消失的方向,最后落在谢含章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上——以及那刚刚被少女唇瓣触碰过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痕迹的颊边。

方才那宫人寻来的喧嚣与公主仓皇的逃离,无疑也落入了他的耳中。

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池水轻拍石岸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宫殿隐约传来的、为婚礼筹备的模糊喧嚣,更衬得此地的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凌怀瑾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目光紧锁着谢含章:“公子,五日后…………”

他的话突兀地顿住,后面那个“按计划吗”的询问,终究未能出口,只是化作一片更沉重的静默,沉沉地压在两人心头。

谢含章依旧没有动。他的视线从空寂的回廊缓缓移开,低垂下来,落在了脚下幽深的池水之上。水面倒映着远处宫殿檐角悬挂的、为婚礼而准备的红绸灯笼的微光,扭曲晃动,如同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幻梦。那张倒影中的脸,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沉寂冷硬的轮廓。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远处婚礼筹备的声浪似乎更清晰了些。

终于,谢含章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到近乎幻觉。

“照旧。” 两个字从他紧抿的薄唇间吐出,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石相互摩擦,不带一丝温度,也听不出任何波澜。这冰冷的二字,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喜庆喧嚣,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凌怀瑾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不再发一言,深深看了一眼谢含章映在水中的、那模糊而沉寂的侧影,微微躬身,动作轻捷无声,如同来时一般,悄然后退一步,整个身形便再次融入了水榭边缘浓重的阴影之中。

水榭之中,再次只剩下谢含章一人,形单影只。

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檐角的宫灯摇晃不定,光影凌乱,也仿佛送来了远处宫殿更清晰的喜庆鼓乐之声。他隐在袖中的那只手,依旧紧握着。掌心翻卷的伤口被冰冷的空气刺着,温热的血无声地渗出,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声的痛楚,与他此刻沉寂如渊的面容,形成了无声而尖锐的对比。

那被轻吻过的脸颊,在晚风中似乎也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错觉。栏杆上那个被指力按出的浅浅凹痕,在幽暗的光线下,模糊难辨,如同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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