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璇光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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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璇光照心

 

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格,筛落在临窗暖阁的织金绒毯上,跳跃着细碎的金芒。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沉水香与清冽的梅香,沁人心脾。

姜灼华倚在窗边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那枚温润的玉镯。镯子样式古朴,并非时兴的繁复花样,通体是一种极为纯净的羊脂白,只在对着光线时,内里仿佛有极细密的、星辰般的银芒缓缓流转,隐隐构成某种玄奥的纹路——这是她母亲,玄族最后一位圣女留下的唯一贴身之物,名曰“璇光”。

“殿下,瞧瞧这凤穿牡丹的绣样,衬这云锦的料子可好?” 一个温和而带着岁月磨砺痕迹的声音响起。母亲旧日贴身侍女徐嬷嬷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膝上摊开一匹流光溢彩的朱红云锦,正细细比对着手中的花样。她头发有些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眼角有些微微皱纹,目光却依旧温润慈爱,此刻正含笑看着榻上的少女。

姜灼华闻声回神,目光落在嬷嬷手中的花样上,那金线绣出的凤凰昂首振翅,翎羽华美,牡丹盛放,富贵雍容。她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如同染了最上好的胭脂,眼眸亮得惊人,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喜悦如同春水,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放下玉镯的手,探身过去,指尖轻轻拂过那精致的绣样,声音里带着蜜糖般的甜意:“好,极好!嬷嬷的眼光自然是顶顶好的。这凤……真精神!” ,这是徐嬷嬷在打算专门绣来送给她婚礼的床单,她有些害羞,但那流转的眼波,羞红的脸颊,己将满心的憧憬表露无遗。

徐嬷嬷看着她这副情态,眼中笑意更深,却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涟漪深处,沉淀着忧虑。她放下绣样,拉过姜灼华的手,轻轻拍了拍,温热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殿下欢喜就好。看着殿下如今这般模样,老奴……就想起娘娘当年。” 她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悠远的追忆,“娘娘嫁入皇城时,也是这般,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期许,眼底盛着光。”

提到母亲,姜灼华的眼神柔软下来,带着孺慕:“母后……她那时一定很美吧?”

“美,像天上的神女。”徐嬷嬷肯定道,目光落在姜灼华腕间的璇光镯上,那流转的微芒似乎更清晰了些,“娘娘是玄族的圣女,血脉里……有着常人难及的天赋。她能感知星轨的偏移,聆听风带来的低语,甚至……在灾厄降临前,心头会掠过一丝警兆。” 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肃穆,“玄族女子,生来便与这天地间的‘气’相连。这璇光镯,便是开启那份天赋的钥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信物。”

姜灼华听得入神,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冰凉的镯身:“钥匙?开启天赋?” 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嬷嬷似乎也提过一些玄族圣女能预卜吉凶、抚慰伤痛的故事,但总是语焉不详,带着敬畏与避讳。此刻听来,心中好奇更甚,“嬷嬷,这镯子……真能……”

徐嬷嬷却在她追问前,极自然地拿起旁边的茶盏,递到姜灼华手中,巧妙地截住了话头:“都是些陈年旧话罢了。殿下只需记得,娘娘将这璇光镯留给你,便是将她最深的祝福与守护都系在了你身上。” 她看着姜灼华懵懂又好奇的眼睛,慈爱地笑了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有些命数,知晓了未必是福。殿下只需开开心心,顺遂如意地走下去便好。娘娘在天之灵,最盼望的,便是殿下平安喜乐。”

那丝忧虑被深深掩藏在慈祥的笑容之下,如同深埋的暗礁。姜灼华捧着温热的茶盏,嬷嬷的话像暖流熨帖着心窝,那点对玄族秘辛的好奇很快被即将到来的巨大喜悦冲散。她重重点头,笑容重新绽放在脸上:“嗯!我会的,嬷嬷!我一定会好好的!”

三日后,大朝会。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皇帝姜玄端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藻遮挡了部分神情,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今有忠良之后,户部员外郎谢含章,秉性端方,才堪大用,深肖朕躬。朕之嫡女灼华,温良敦厚,品貌俱佳。二人年岁相当,堪称良配。特旨赐婚,着钦天监择吉日,于下月廿八完婚。礼部、宗人府即刻着手筹备,不得有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浪瞬间席卷大殿,无数道目光或艳羡、或探究、或复杂地投向大殿前方那一道沉稳的青色身影。

谢含章出列,撩袍,跪拜,额头触地,动作流畅而恭谨:“臣谢含章,叩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忠尽智,不负圣恩,不负公主!” 他的声音清朗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唯有那份郑重无可置疑。

姜灼华并未在殿上,但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宫闱的每一个角落。她正带着贴身宫女在御花园的莲池畔喂锦鲤,初闻宫人飞报,手中的鱼食匣子“啪嗒”一声掉落在白石栏杆上,细碎的饵料滚落一地,引得池中锦鲤纷纷跃起争抢。她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如同炸开的烟花,瞬间盈满了她的心田,涌上她的脸颊,染红了耳根脖颈。她甚至忘了仪态,提起裙裾便向自己的寝宫跑去,只想找个地方独自回味这从天而降的巨大幸福,阳光洒在她飞奔的身影上,跳跃着耀眼的光斑。

然而,刚跑到离寝宫不远的回廊转角,一个高大挺拔、风尘仆仆的身影,如同山岳般骤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旧的暗青软甲,肩甲和护臂上带着风沙与战斗留下的磨损痕迹,却更衬出一种历经沙场的硬朗。他身形比三年前更加魁梧挺拔,宽肩窄腰,如同一株在北境风雪中傲然挺立的劲松。边塞的风霜并未折损他的英气,反而将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雕琢得愈发深邃俊朗,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首如削,唇线抿成一道坚毅的弧度。眉骨处那道寸许长的浅淡疤痕,非但无损其英挺,反倒为这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增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硬朗与不羁。正是镇北大将军之子,与谢含章、姜灼华自幼一同长大的卫铮。他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阳光与风沙的印记。

“卫铮?” 姜灼华猛地刹住脚步,惊喜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眸,盖过了方才的羞怯,“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递个消息!”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熟悉又带着陌生英气的青年将领,声音里是毫不作伪的欢欣,“北境风沙果然磨人,瞧着更沉稳了!这伤……” 她的目光落在他眉骨的疤痕上,带着关切。

卫铮的目光在她明媚如春阳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久别重逢的激动、刻骨的思念、难以言说的痛楚——被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下,只余下温和的笑意和一丝长途奔波的疲惫。他微微颔首,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恭敬距离,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北地特有的沙砾感:“回殿下,末将刚回京,陛见缴旨完毕。听闻殿下在此,特来请安。些许小伤,早己无碍,劳殿下挂心了。” 他的目光掠过她脸上那尚未褪尽的、因巨大喜悦而晕染的红霞,又极快地垂落,专注于她肩头以下的位置。

“你……都知道了?”姜灼华顺着他的目光,想起自己此刻的缘由,脸上的红霞更深,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却又掩不住那份发自内心的甜蜜,声音轻快,“父皇刚下的旨意!卫铮,我……”

“是,末将己听闻。”卫铮的声音平稳依旧,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克制的真诚,他再次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而郑重,“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谢大人为人清正端方,胸有经纬韬略,性情沉稳周全。殿下得此良配,实乃天作之合,亦是陛下圣明烛照。”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由衷的分量,目光坦然地迎上姜灼华喜悦的眼眸,那眼神深处,是纯粹的祝福,将那份深埋的、属于他自己的情感,牢牢地锁在臣子的本分与故友的情谊之下,“殿下心愿得偿,末将……由衷为殿下欢喜。”

姜灼华被他这份发自肺腑的真诚祝福所感动,心中暖流涌动。她用力点头,眼中泛起感动的光:“谢谢你,卫铮!”

就在这时,几个捧着朱漆托盘、盛满各色绫罗绸缎和花样册子的宫女太监匆匆寻来,为首的女官恭敬行礼:“殿下万安。请殿下即刻回宫,尚衣局的掌事嬷嬷们己候着了,要为殿下量体裁制大婚礼服。”

姜灼华这才恍然,脸上红晕更甚,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无措:“啊……好,我这就去。” 她匆匆对卫铮道:“卫铮,我先过去,改日再寻你说话!你在城中多留些时日!” 说罢,提起裙裾,像一只翩跹的蝶,跟着那群宫人匆匆离去,裙角拂过回廊冰冷的石阶。

喧嚣与明媚随着她的离去骤然消散。空寂的回廊转角,只剩下卫铮一人。

方才挺拔如松的身姿,在她身影彻底消失在廊柱后的那一刹,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脸上那温和的、带着恭敬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空茫的钝痛。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北地凛冽的风似乎还残留在肺腑,此刻却带着迟来的、沉甸甸的滞涩。

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姜灼华离去的方向,面朝着回廊外空无一人的庭院。庭中几株高大的梧桐,叶子在午后的微风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抬起头,望向那被屋檐切割出的、湛蓝得刺目的天空,下颌线绷得极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一层厚重的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模糊了刺目的天光,也模糊了眼前庭院里摇曳的树影。他死死咬着牙关,腮边的咬肌绷起坚硬的线条,牙根因用力而隐隐发酸。那汹涌的、滚烫的湿意被强大的意志力死死锁在眼底深处,如同被堤坝拦截的洪流,只在眼眶边缘形成一片刺目的红,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分毫。

高大的身躯在无人的庭院前,在梧桐树的沙沙声里,像一块沉默的磐石,承受着无声的冲击。唯有那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泄露了那深埋心底、此刻再也无法完全掩饰的、汹涌的酸楚与失落。他维持着抬头的姿势,仿佛在专注地凝视着那片高远的天空,任由那酸涩的水汽在眼底反复蒸腾、凝聚,最终又被强行逼退,只留下眼尾一片无法消退的、压抑的深红痕迹。风穿过回廊,卷起他暗青色软甲下摆的一角,带着边塞的孤寒,拂过他紧握的拳,那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是此刻唯一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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