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宫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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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宫寒

 

长亭的烟尘早己落定,秋意染透了宫墙内的枫叶,一片片红得灼眼。芷兰殿里,姜灼华正托着腮,对着窗外发呆。一只拖着长长翠尾的鸟儿落在枝头,歪着小脑袋啾啾叫着,她便看得入了神,连徐嬷嬷端着点心进来都没察觉。

“殿下,”徐嬷嬷的声音带着笑意,将一碟晶莹剔透、裹着糖霜的山楂蜜饯放在小几上,“御膳房新做的蜜饯果子,甜滋滋的,您尝尝?”

姜灼华这才回过神,眼睛一亮,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立刻弯起了眉眼:“嗯!好吃!嬷嬷你也吃。” 她像个寻常被哄开心的小姑娘,方才那点莫名的空茫感,瞬间被这点甜蜜驱散了。

徐嬷嬷慈爱地看着她,在她身边的绣墩坐下,拿起一件绣到一半的荷包。荷包上绣的并非寻常花鸟,而是几颗疏朗的星辰,针法奇异,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玄妙。“殿下今日兴致不高?可是惦记着前几日那场热闹的宫宴?” 她随口问道,手上银针穿梭,那星辰的轨迹仿佛在锦缎上流转。

“才不是呢,”姜灼华撇撇嘴,又拈起一颗蜜饯,“就是觉得…秋天来了,外面那些叶子都落了,怪没意思的。” 她晃了晃纤细的手腕,腕上那只墨玉镯子随着动作滑落,触手温润,内里仿佛有暗金色的水纹在缓缓流动,映着窗外的光。“还是春天好,御花园里花都开了,多热闹。”

看着那墨玉镯,徐嬷嬷的眼神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悠远的怀念。“殿下这镯子,真是越戴越有灵性了,跟娘娘当年戴着时一样。” 她的声音放得柔和,像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娘娘她啊,最会看星星了。她说,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地上的人也一样。”

“看星星?”姜灼华来了兴致,凑近了些,“母亲真的能看到星星的路吗?像故事里的神仙一样?” 她对母亲的印象,只有模糊的温暖怀抱,一种清冷好闻的异香,还有父皇偶尔提起时眼中深藏的、她看不懂的落寞。

徐嬷嬷笑了笑,放下针线,轻轻抚摸着墨玉镯冰凉的表面。“娘娘不是神仙,她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是离星星很近的人。她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轨迹,也能用露水调和草木的灵气,帮人祛除病痛。当年陛下在围场受了重伤,御医束手,就是娘娘用族中的秘法救回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这镯子,名唤‘溯光’,是娘娘留给殿下的。娘娘说,殿下身上也流着同样的血,日后机缘到了,自然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溯光…” 姜灼华低头看着腕间的镯子,手指轻轻着那神秘的暗金纹路。母亲会看星星?会治病?听起来像戏文里的故事,离她锦衣玉食、只需烦恼点心甜不甜的深宫生活,实在太远了。她懵懂地点点头,只觉得这镯子确实好看又特别,至于什么血脉、机缘,在她清澈的眼底,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好奇,远不及眼前的蜜饯实在。“那母亲…一定很厉害。” 她小声说了一句,又拿起一块点心。

“是啊,娘娘很厉害。”徐嬷嬷重新拿起针线,绣着那玄奥的星辰,“所以殿下不必为秋叶凋零烦恼。西季轮转,万物有常。该开的花总会开,该落下的叶子也自有它的去处。殿下只需开开心心的,像这蜜饯一样甜,娘娘在天上看着,也高兴。”

姜灼华被逗笑了,腮帮子鼓鼓的:“嗯!嬷嬷说的对!”

日子就像芷兰殿檐角下慵懒的阳光,缓缓流淌。姜灼华依旧是她无忧无虑的模样,读书习字,抚琴赏花,偶尔对着铜镜比划新得的珠花。只是有时,摆弄妆匣时,指尖会无意识地碰到一个空着的锦囊——那是她曾用来装那枚羊脂玉平安扣的。她会愣一下神,想起长亭外那个清瘦的身影,想起他平静收下玉扣的样子,心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滋味,像被秋风轻轻扫过,很快又会被新得的一首曲子或一朵花吸引开去。北疆?肃州?对她而言,只是地图上遥远而模糊的名字,远没有眼前这碟新贡的葡萄讨她欢喜。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姜灼华正兴致勃勃地在殿内临摹一幅工笔牡丹,徐嬷嬷在一旁安静地绣着那似乎永远也绣不完的星辰荷包。殿内暖意融融,只有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忽然,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宫女太监们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惶的议论声,清晰地钻进了窗户:

“…天哪!听说了吗?肃州!八百里加急!”

“肃州怎么了?胡人打过来了?”

“不是打仗…是…是谢大人!谢通判!”

“谢老大人?他…他身子不是一首不太好…”

“没了!急报刚送到枢密院…说是旧疾突发,药石…药石罔效…就在前几日…殁在任上了!”

“殁…殁了?!那…那谢公子…”

“唉…还能如何?自然是扶灵丁忧…可怜呐…肃州那地方…”

议论声如同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劈开了殿内暖融的宁静!

姜灼华手中的画笔“哐当”一声掉落在画纸上,溅开一大片刺目的朱砂红,瞬间将那朵娇艳的牡丹染得面目全非。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冰瞬间冻住。方才还因专注画画而微红的脸颊,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冻僵了西肢百骸!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窒,随即又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撞得她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

她猛地抬起头,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死死地、茫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儿,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些刻意压低的、带着惊惶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狠狠扎进她的耳朵里:

“没了…殁了…扶灵丁忧…”

眼前,徐嬷嬷瞬间站起、充满震惊与痛惜的脸变得模糊不清。窗外暖融融的阳光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变得冰冷刺骨。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案上未干的画、精致的笔洗、旁边小几上那碟的蜜饯…所有熟悉的一切都在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耳朵里只剩下那嗡嗡作响的、宣告着可怕消息的低语,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腕间的“溯光”墨玉镯随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重重磕在坚硬的紫檀木画案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腕骨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骤然撕裂般的、灭顶的剧痛!

那个在长亭秋风中,沉默地、温和地收下她平安扣的人…他的父亲…没了?殁了?那个总是咳嗽、眼神悲愤的老人?他…他现在一个人在北疆,守着…冰冷的灵柩?

巨大的、从未经历过的悲恸,混合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灭顶般的茫然,如同狂暴的黑色巨浪,瞬间将她单薄懵懂的世界彻底吞噬、淹没!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只看到徐嬷嬷扑过来的身影,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手指急切地按向她的手腕,似乎在探着什么。随即,便是身体软倒,撞翻了小几,那碟她最爱的山楂蜜饯滚落一地,红艳艳的糖霜沾满了冰冷的地砖,如同凝固的血泪。无边的冰冷与死寂,将她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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