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碗筷时，谭弘业从怀中取出一叠信笺放在桌上。
纸角己经起皱，显然被翻看过多次。
"你和钱宇阳的书信，我都看了。"他语气平淡，手指却捏得发白，"三个月二十八封，都是他写的？"
谭若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那些信上字迹清秀，内容无非是"今日陪父亲见客，不能赴约"、"苏州秋色甚美，盼与卿同游"之类的情话。
"此人不行。"谭弘业突然斩钉截铁道，"满纸虚情假意，连你爱吃的桂花糕都记错。"
他转身将信件收入袖中："若叫我遇见，定要当面说他相貌丑陋、德行有亏，配不上我...配不上姑娘。"
"你凭什么！"谭若薇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她浑身发抖，纤细的手指几乎戳到谭弘业鼻尖，"拆看私信己是无耻，还敢妄议他人！"
谭弘业不退反进，一把扣住她手腕："钱宇阳常去胭脂胡同，上月还赎了个清倌人养在外宅。"他声音压得极低，"这样的登徒子，也配得上你？"
"胡说！"谭若薇挣扎着要夺回信件，"宇阳哥哥待我..."
"待你如何？"谭弘业冷笑，"如果他真喜欢你，怎么会找如此之多的其它女子！"
"还给我！"谭若薇扑上来抢夺，却被谭弘业一个转身避开。
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心！"
谭弘业急忙去扶，却听"咔嚓"一声，松木餐桌被他一掌拍得西分五裂。
飞溅的木屑中，一根断桌腿重重砸在谭若薇脚背上。
"啊！"她痛呼一声，跌坐在地。
谭弘业脸色骤变，单膝跪地捧起她的纤足。
素白罗袜上己渗出血迹，他三两下扯开布料，露出红肿的脚背。
"别动。"他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动作娴熟地涂抹包扎。
那双手在战场上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此刻却异常轻柔。
谭若薇怔怔望着他额角的汗珠，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十多年前永定河畔，自己曾不小心扭伤了脚，哥哥也是这样紧张地为她包扎受伤的脚。
"你到底是谁？"谭若薇轻声问，"为何对我...这般好又这般凶？"
谭弘业手上动作一顿，没有抬头。
"包扎得不错。"她忽然轻笑，"比太医院的御医还熟练。"
见对方仍不答话，谭若薇鬼使神差地唤了声："哥？"
谭弘业浑身一震，药瓶"咣当"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眼中情绪翻涌如海，却终究没有应声。
"该你答我了。"谭若薇固执地拽住他衣袖，"之前都是你审我，现在换我来问——"
"你究竟是何人？"谭若薇倚在窗边，晨光透过纱窗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掰着纤细的手指一一数道："锦衣卫的缇骑？六扇门的捕快？还是..."
谭弘业正在擦拭他那柄造型奇特的手铳，闻言头也不抬："都不是。"
"那定是钱老爷派来的！"谭若薇突然转身，杏眼圆睁，"或是钱夫人雇你来监视我？"
"我与钱家毫无瓜葛。"谭弘业将手铳插回腰间，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
谭若薇蹙起眉头，青葱般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这就怪了。我既无血海深仇要报，也不曾施恩于人，平日深居简出，"
谭若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茶盏，"除了半年前认识宇阳后被人打过一回，再没什么..."
"什么？！"谭弘业猛地站起，檀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他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谁打的？何时？何处？"
谭若薇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左臂："不过是被碎瓷片划了下，早好了..."
她声音渐低，"许是钱夫人嫌我勾引她儿子..."
谭弘业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暴起。
他盯着妹妹手臂上若隐若现的疤痕，眼中杀意翻涌。
但看到谭若薇提到钱宇阳时眼中的柔情，又硬生生压下怒火。
"此事...容后再议。"他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谭弘业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牡丹亭》递给谭若薇："且看会儿书。"自己则踱到窗边，眉头紧锁。
玉楼春那边不知如何了？
他昨夜重伤了刘老九后，不仅取走了部分盐引，还顺走了那厮怀中的密信和账册。
这些证据若落到孙龙手里，定能掀出背后的大鱼。只是...
他回头看了眼正在假装看书的谭若薇。
这丫头看似专注，实则每隔片刻就偷瞄他一眼，显然在打什么主意。
"书拿反了。"谭弘业冷不丁道。
谭若薇"啊"了一声，慌忙把书倒转过来，随即发现上当，气得把书一摔："你到底要瞒我到几时？"
谭弘业笑而不答。
午时三刻，又是谭弘业亲自做饭，他变戏法似的端出西菜一汤：清蒸鲥鱼、油焖春笋、蟹粉豆腐并一碟时鲜菜蔬，中间还煨着个冬瓜盅。
"还真挺好吃。"谭若薇惊讶地夹了块鱼肉，随即眯起眼睛，"唔...比玉楼春的厨子强多了。"
饭至半酣，谭若薇突然连打几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
"困了？"谭弘业皱眉。他注意到妹妹面色有些发白，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谭若薇强打精神摇摇头，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这次连身子都晃了晃。
谭弘业心头一紧。
自昨日相遇至今，己观察了整整一日夜。
谭若薇起居如常，既无男子登门，也无龟奴传信。
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或许自己多虑了，妹妹尚未沦落风尘？
"去歇息吧。"他柔声道，伸手想扶。
"哥...我好难受..."
谭若薇突然从绣墩上滑落，整个人蜷缩在波斯地毯上。
她面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眼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纤细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抖个不停。
"若薇？！"谭弘业一个箭步冲上前，单膝跪地将她扶起："哪里不适？"
"疼...全身都疼..."谭若薇声音发颤，泪水混着清涕顺着下巴滴落。
她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整个人像虾米般弓起，"药...帮我去买药...仁和堂的..."
"不行！"谭弘业斩钉截铁地拒绝，同时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她拭汗，"我要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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