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药味的沉默

图书馆那次之后，天气更冷了。风刮在脸上生疼。校园里空荡荡的，连樱花林那些树枝也显得灰暗。

顾晓璇比以前更沉默了。这种沉默和开学时不太一样，像是她自己给自己筑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她还在窗边坐着，眼睛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但林深觉得，她把自己包得更严实了。她几乎不动，连手指头在素描本上随便划拉几下都没有了。下课铃一响，她就很快收拾好东西，低着头，谁也不看，快步走出教室，像一阵风似的穿过走廊，消失在去校门口的路上。那本《樱花写生技法精要》，林深再也没看见她拿出来过。

林深心里装着事。图书馆里顾晓璇惊慌的样子、煞白的脸、还有抢回药片时的动作，都留在他脑子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关于她“不爱理人”、“太傲”的闲话也少了，大家好像不太敢靠近她，或者觉得没意思。

他不再特意去看她，但反而注意到更多小地方。早上她进教室，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气带点白烟；课间趴桌上休息，肩膀看起来更瘦了，趴着的时间也长了；那件深蓝色的备用校服袖子口，油污印子还在，像一块洗不掉的疤。她偶尔会轻轻咳几声，声音闷在袖子里，咳完背会绷紧一下。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自习课。教室里暖气开得足，有点干。赵磊他们几个在后排小声讨论周末篮球赛，笔在纸上写得沙沙响。周晓芸和同桌凑在一起看杂志，时不时低笑几声。

顾晓璇坐在窗边，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写着写着，她忽然停了笔，肩膀缩起来。一阵咳嗽压不住地冒上来，她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往前弓着，想把声音憋回去。那咳嗽声不大，但听着闷闷的，扯着似的。她的背跟着咳嗽一下下地抖。

林深坐在前排，笔停在本子上。那闷闷的咳嗽声一下下传过来。他下意识摸了摸桌肚里的保温杯。杯里是早上灌的热水，还温着。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杯壁上蹭了蹭。

顾晓璇的咳嗽总算压下去了。她趴在桌上，肩膀一动一动地喘气。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首起身，脸比刚才更白了，嘴唇没什么颜色。她拿起桌上的塑料水杯，里面只有小半杯凉水。她拧开盖子，小口喝了一点，冰凉的水滑下去，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林深看着她喝凉水，心里那点沉甸甸的感觉又来了。他吸了口气，像是拿定了主意。他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盖子看看，水还温着。他站起来，尽量放轻脚步，朝窗边走过去。

他的影子落在顾晓璇摊开的书本上时，她身体不明显地僵了一下。她没抬头，握着凉水杯的手指却悄悄攥紧了，指节发白。

林深在她桌边停下，没说话。他伸出手，把自己的保温杯轻轻放在了她课桌的左上角，离她摊开的书本有一小段距离，动作很轻，几乎没声。杯口冒点热气。

放好杯子，林深没停留，也没看她，转身就回自己座位坐下，重新拿起笔，就像只是去放了个东西。

整个教室好像静了一小下。赵磊他们的讨论停了停，周晓芸也抬起头，目光在林深和顾晓璇之间扫了一下，又赶紧低下去。

顾晓璇还是低着头。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突然出现在桌角的深色保温杯上。杯口冒出的那点热气，在干燥的空气里有点显眼。她握着凉水杯的手指松了又紧，攥得紧紧的。她眼神空空的，盯着那点热气看了很久，久到热气都快没了。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好像比平时更沉。

她没有碰那个保温杯。

它就那么放在那儿，杯壁光溜溜的，带着点暖意，跟她的世界不一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点药味的清冷气息，好像从她身上散出来，绕着她，也绕着那个安静的保温杯。

顾晓璇最后移开眼，重新低下头，拿起自己的凉水杯，又小口抿了一下。冰凉的水滑下去，喉咙又是一阵发痒，但她忍着没再咳。她握紧了笔，笔尖点在演算纸上，半天没动。窗外，光秃秃的樱花树枝在冷风里轻轻晃着。教室里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又响起来，后排男生压低的说话声也继续了。只有窗边那块地方，空气像是凝住了，带着一种无声的、混着药味的沉默。那个保温杯，像个被放在一边的、温热的问号，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杯口最后那点热气，也慢慢散没了。